洛安城,千香楼主楼的三楼,黄公子又来给荣月姑娘捧场了。这场面,千香楼大大小小的姑娘都已经司空见惯了。黄公子初到千香楼时,就是冲着荣月姑娘弹了一首好曲子的名声。当然,再好的曲子也会腻,所以黄公子很快又换了几位姑娘,比如千荷姑娘、师师姑娘,但是对荣月姑娘仍是余情未了。
也许一张漂亮脸蛋很快就腻了,但是好听的曲子却不一样,它可以让人回味无穷。所以这位黄公子隔三岔五就会来听荣月姑娘弹琴唱曲,当然,赏钱是少不了的。据称,这位黄公子家资豪富,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绝非寻常富户可比。但是黄公子为人很低调,很少呼朋引伴,多是独来独往,至多只带着张英等少数几个仆从。
这位黄公子貌似对千香楼的姑娘情有独钟,中途虽然去过另外两家青楼,但是很快又重新回到天香楼姑娘们的怀抱。用黄公子的话讲,千香楼的姑娘活好,事少。尤其是荣月姑娘,琴弹得好,又不恃宠而骄,很让黄公子满意。所以黄公子来天香楼时,多半会来荣月姑娘这里坐坐。听荣月姑娘弹支曲子,聊聊风花雪月的事情。
今年夏天的时候,黄公子迷上了红倌人烟柳姑娘,隔三岔五就来悄悄私会烟柳姑娘。偏偏有一位窦公子窦之鹏,也爱千香楼的烟柳姑娘。有一天黄公子先到,出资五十金,包了烟柳姑娘一
夜。等窦公子来时,佳人已经陪黄公子睡下了。这一下惹得窦公子大怒,窦公子责怪老鸨灵姨不照顾自己,反被灵姨给嘲讽了一番。
这毕竟是京师,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宦,王公贵族。尤其在很有背景的千香楼里,一个知州的儿子根本算不上什么。要不是窦公子的姐夫在神捕卫做到副指挥使,天香楼都敢直接把他给扔出楼去。灵姨的当面嘲讽让窦之鹏火冒三丈,他决心教训一下黄公子这个没眼色的小子,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我窦公子收拾不了千香楼,我还收拾不了你?
窦之鹏悄悄叫来几十个混混,就在黄公子回家的路上,几十个混混把黄公子一行四人堵住。一言不合,双方大打出手。据目击者称,当时黄公子站在那里,只丢了一个眼色出去,自己就双手抄袖,冷眼旁观。黄公子带着的三个人中,只有两个人出手,就把几十个混混打得满地找牙,跪地求饶,随后抱头鼠窜。
那一战之后没过几天,窦公子在从青楼回家的路上,冲撞了长平侯包长亮的车驾,被包长亮亲自动手,给打了个半死。窦公子被人抬回家,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才能下地。窦长鹏的姐夫,那位做到京营神捕卫副指挥使的栾大人,亲自登门向长平侯包长亮致歉,包长亮也没跟这位栾大人太客气,当面申斥了一番。
那副指挥使栾超大人满面堆
笑,向长平侯告罪,痛骂自己小舅子不是人。他一个从三品副指挥使,在世袭的长平侯面前,就只是个屁,人家愿意见他一面,对他都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可若是这位副指挥使大人出了京城,到任意一个道上去巡视,道上的经略使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所以说,不到京师,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官大。
坊间有知情者说,那位黄公子和长平侯包长亮有些交情,包长亮出手痛殴窦之鹏是在为黄公子出气。总之,这就是一个争风吃醋的事情。窦家吃了哑巴亏,还得认错。这事让人重新认识了这位一向低调的黄公子,此事在坊间被传为佳话,被无数百姓津津乐道,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要有些脑子的人就会明白,身边带着三个人就能把几十个混混打到满地找牙,这绝不是普通人的战斗力,这明显是武林高手啊。能有这样的几个高手在身旁做扈从,这位黄公子的出身绝对不简单,弄不好是哪位王公侯爷家的私生子。从那之后,黄公子再到千香楼时,越发被人尊敬。
之前的时候,千香楼的一些人只把黄公子当成一般的恩客,从长平侯不动声色替黄公子出头痛殴窦公子之后,就连老鸨灵姨都对黄公子恭敬有加。之前的时候,黄公子尽量保持低调,不想和人发生冲突,也不想被人关注。但是这事发生之后,黄公子想低调都不成了,每次黄
公子一出现,就会引来姑娘们的尖叫。
京城大小青楼中,姑娘们都闻得黄公子的大名。有些姑娘感叹荣月姑娘运气好,就凭着弹的一手好琴,就能得到黄公子的青睐。也有的姑娘对黄公子暗中腹诽,恨这位黄公子眼拙,不识得自己绝世的容颜……总而言之,黄公子成了青楼中的一个传奇,可所有的姑娘都不知道黄公子到底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转眼又一年,已是隆冬时分,这天傍晚时,貂裘锦衣的黄公子乘雪而来,马车又停在了千香楼的院中。随从把黄公子搀下车时,早有小厮传了进去,老鸨雪姨亲自出来迎接黄公子。黄公子无视一切,只淡淡地道:“今天要千荷姑娘陪我!”
雪姨满脸堆笑道:“哎哟,我的黄公子,可真不凑巧,今天千荷姑娘身体不适,接不了客人,您看,要不您再选一位姑娘?比如,新来的凤语姑娘就很不错!”
黄公子轻轻摇头道:“雪姨,你也知道,我是个念旧的人!要不,就还是荣月姑娘吧!啊?”
雪姨应声答应,让人立刻去通知荣月姑娘。黄公子又是淡淡道:“大家都这么熟了,我直接去就是了!雪姨你也不必麻烦了,忙你的去吧。张英……”旁边张英答应一声,去付银子了。
雪姨知道黄公子的脾气,于是也告退,不敢打扰黄公子的兴致。两个随从跟着黄公子,拾阶而上,往三楼去找荣月姑娘
,果然是轻车熟路。
主仆三人路过二楼楼梯口时,一个圆脸的年轻貌美姑娘见到黄公子,急忙上前打招呼,给黄子问安。黄公子含笑点头,走了过去。等黄公子走远了,那位姿色颇佳的圆脸姑娘轻轻摇头,对身旁的小姐妹道:“这位黄公子啊,又是去找荣月姑娘了!你说咱们这千香楼里,年轻漂亮的姑娘有多少,可黄公子偏偏就爱荣月!”
另一个瓜子脸,看起来很有些狐媚子的姑娘笑道:“倒也未必是偏爱她,只是谁让咱们没有月姐姐那张琴弹得好呢!这么看来,只要有一手绝活,就是年长色衰了也还是有人宠着的!只是,那位黄公子再喜欢她,也不肯为她赎身。叫我说,这男人啊……”
圆脸姑娘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瓜子脸的狐媚子姑娘不要乱说话。
外面朔风呼啸,荣月姑娘的房内却温暖如春。此时,黄公子正在案几前端坐,听琴。案几上有茶,有果盘,瓜子、花生、榛子等物。荣月姑娘跪着抚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在黄公子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荣月姑娘脸上两个漂亮的酒窝。
此时,黄公子的两名随从正侍立在门外,一脸严肃,没有他们的允许,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到室里去。
一曲抚毕,黄公子鼓掌赞道:“月姑娘,你的琴艺越发精熟,神乎其技了!”
荣月姑娘媚眼如丝道:“公子过奖了!
多承公子一直照拂,荣月已经十分知足了!”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荣月姑娘再弹一曲。
随后,有荣月姑娘的使女进来,献上精致酒菜,年轻帅气的黄公子和荣月姑娘边喝边聊,谈笑风生,不觉天色已晚。黄公子微醺,荣月姑娘也已经是俏脸通红。黄公子醉眼乜斜道:“月姑娘,我已经是有些醉了,咱们不如早些歇息了吧?近些时日,家里人看得越发紧了,我难得出来一次!”
荣月姑娘含笑道:“只怕是公子在外面另有了新人,忘了我们这些旧人吧!再说女人都有年长色衰的时候,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女子,只要恩客能记得我们,偶尔来看看我们,就已经是我们的福气了!何况公子巨富多金,人又帅气,更是和气,你能看上哪位姑娘,都是她的福气!”
黄公子急了,指天发誓道:“月姑娘,纵然世上有万种风情,我黄山立独爱姑娘这一种!从我第一次听到姑娘的琴声,便再也忘不了姑娘!我知道姑娘貌美如花,昔日有多少世家子来看姑娘,都是因为姑娘姿色可人。可是我黄三立不独爱姑娘的姿色,更爱姑娘天下无双的琴艺!所谓知音,莫过于此!”
荣月姑娘忽然偷笑道:“只是知音么?嗯,知音……”
黄公子一愣,随即大笑道:“对!知音,知……月姑娘,请!”黄公子起身,走向荣月姑娘。
荣月姑娘娇笑道:“公子,不
要……”
两人洗漱完毕,同床共枕,不多时,房中传出许多让人不可细细描述的声音。
隔壁,一位姑娘放下手中的毛笔,正拿着一个本子查看,本子上,赫然记着黄公子和荣月的对话,一字不漏。这位姑娘听着此时隔壁传来的声音,不由有些厌恶的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是皇帝又如何?此时与那些凡夫俗子又有何区别?
千香楼,地下有一间密室,此时本应在床上翻云覆雨的黄公子和荣月却在此处,原来为了掩人耳目,床上那两个人只是替身。站在大越国地形图前的黄公子一脸严肃,荣月姑娘在身后侍立,一脸恭敬的神情。
黄山笠黄公子,正是当今大越天子龙德立。龙德立闷声看着地形图,半晌后问道:“桑兰内战,楚爱卿在桑兰形势如何?他的伤势见好了没有?几时能返回大越?”
艺名荣月,本名杜惊月的女校尉答道:“据暗卫在桑兰的眼线回报,桑兰内战尚未平息,双方仍在对峙,不过河成秀的胜算更大一些。对了,微臣听说楚侯爷已经派人回来请旨,请皇上下诏,册封河成秀为桑兰新主,却不知陛下为何迟迟不下诏书?坊间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龙德立冷笑道:“这有什么可议论的?现在朝政都在种士良的把持之下,朕大约唯一能做主的事情就是来青楼了!就连到了青楼,还有人把朕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记录在
册,送给种士良去看!这老贼防着朕,朕当然不敢轻举妄动!朕如果公然支持河成秀,就会让老贼怀疑朕和楚爱卿有联系,所以朕干脆给他来个不闻不问!”
“什么时候这老贼同意下诏,朕再下诏也不迟!否则的话,就这么耗着呗!楚爱卿在桑兰替朕支持河成秀,这就够了!册封的诏书?只不过是个形式上的东西罢了!桑兰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朕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去,索性就等种士良拿主意好了!反正种士良也不看好河顿!”
杜惊月又问道:“陛下,万一种士良公开支持河顿怎么办?”
龙德立摇头道:“不会的!你太瞧不起种士良了,在这种事情上种士良可不傻!一旦他支持河顿,人们的口水都会把他给淹死!种士良最顾及的就是名声,所以他必然不会支持河顿这种乱臣贼子。虽然种士良很想做个乱臣贼子,可是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实力不够,有那么多人反对他,他绝不会为河顿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是个很现实的人!”
杜惊月失笑道:“陛下,微臣以为种士良也是个性情中人!不说别的,就说他和王太后的事,要是让人给知道了,别人会怎么看他?你还说他现实?”
龙德立呵呵干笑了两声,叹气道:“这事有什么办法?之前他要和王太后搞好关系,才能得到王太后更多的支持!所以他才这样做了。当然,他
也是为了找刺激,之前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这些。如果种士良愿意,他可以有更多的女人。事实上,我也听说种士良身边美女如云,什么诺颜、诺兰、颜昔平果,还有次一等的什么索伦绮香,玉瓶姑娘,等等等等。”
“说到底是没人能制约他。就算朕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要装聋作哑!只要没生出孩子来,朕都不能管!就算有了孩子,朕也得想办法帮他平息事端!以朕现在的实力,能和他公然翻脸么?既然不能,那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继续做个傀儡,任他摆布呢?这种时候朕能做个哑巴,做个聋子,不是效果更好吗?”
杜惊月道:“陛下,此时种士良已经在西北的边郡几天了!您也知道,今年秋冬两季,罗刹国不断南侵,杀人越货。种士良早就视罗刹国为心腹大患,所以亲自去西北边郡,试图解决罗刹和我大越的领土之争!可是那些罗刹人一向心狠手辣,蛮不讲理!种士良虽然去了,可他手头兵力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一个人能起多大作用呢?”
龙德立摇头道:“那些罗刹人欺人太甚,得寸进尺!本来双方已经是许了和亲,给了财帛,可罗刹人仍然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不断南下劫掠我大越财物,侵扰我大越城池,奴役我大越子民!种士良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也是个男人,他不愿意见到这一幕!要说他这
个人哪,很矛盾!”
杜惊月失笑道:“哦?看来陛下对种士良也不是那么厌恶嘛!”
龙德立呵呵了一声,仍旧死死盯着墙上的大越地形图道:“人是复杂的!若是没有种士良,朕还是那个放牛娃,就算能做了秀才,中了举,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至于坐上龙椅这事,就更别想了!种士良不是好人,但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不希望丢了国土,被后人记在史书上唾骂!再说了,前些年父皇在世的时候……”
“有他和楚成隆两个人,带兵开疆拓土,不然他能一路坐上大司马的位置吗?朕不喜欢种士良这个人,因为他逼得朕不得不韬光养晦,忍气吞声。可是他对大越,终究是有功的。当然,他现在过比功大,只是没人有实力清算他。朕自己实力不够,楚成隆和楚随心父子的实力也不够!所以我们都得忍!”
“你知道忍耐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吗?种明月就在朕的身边,朕得忍她,还得装出来一副恩爱的样子!还得让皇后娘娘也配合朕演戏!朕还要装成一副在后宫吃不饱的样子,隔三差五往青楼跑,只为了掩人耳目,得到楚爱卿他们真实的消息。对了,朕听说元进荣在倾力攻打安化城,现在安化城形势如何?”
杜惊月苦笑道:“安化城的形势并不让人乐观!东丘一带,包良逸本就兵少,再加上大大小小打了几仗之后,包良逸的部
卒损失颇重,恐怕目前他也无力分兵去救安化!”
龙德立哦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道:“没办法,没办法!没钱没粮没兵,这仗可怎么打?对了,闽越道的郎长武、祁天童他们不是干得很漂亮,打下七八个县城,还围困了鹿泽郡城吗?要不,就让他们再加快些速度,越境去支持包良逸,沿途再占一些城池,给元进荣增加些压力,好让东丘的包良逸能减轻些压力!”
杜惊月摇头道:“皇上,打仗这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也不是像皇上在沙盘上摆弄一下沙子木块那么简单!要是有那么简单,微臣就亲自冲锋陷阵去了,何必在青楼里受这个鸟气?”
龙德立笑着转身,“杜爱卿,实在是委屈你了!等这事情结束之后,朕会亲自为你赎身,再为你选一个好男人,亲自以公主的礼仪把你给嫁了!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了你,可是朕也没办法!朕现在,自身难保,有心无力啊!就像咱们现在‘私会’一次,朕得费多少精神!回去还要安抚种明月!”
杜惊月冷笑道:“我现在是一个风尘女子,哪一个官高爵显的大人会娶我?我也不过是为国尽忠罢了,职责所在,皇上不必感谢我!”
龙德立沉默半晌,忽然盯着杜惊月的眼睛问道:“惊月,朕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回答朕!”
杜惊月见他语气很是郑重其事,只好道:“陛下请问吧,您是君
,我是臣,微臣一定如实回答陛下的问题!”
龙德立双手扶着杜惊月的脸,认真道:“不是君臣的问题,是情义的问题!如果有那么一天,朕要纳你为妃,你同意吗?你想好了再回答朕,朕不想勉强你!”
杜惊月给龙德立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沉默了许久,轻轻把龙德立的双手扯了下来。杜惊月闷闷不乐道:“我虽然是暗卫的校尉,可同时也是青楼中的烟花女子。别人不知道暗卫,只知道青楼。古往今来,有哪一位皇帝会把青楼女子纳入后宫为妃?陛下这样做,不是让人笑话死了?”
龙德立冷笑道:“朕就是要做个与众不同的皇帝!青楼女子怎么了?无非是有些事情你决定不了出身罢了!等到了那一天,朕有了能力时,就算你决定不了,朕也能做得了主!朕愿意纳你为妃,谁管得着!种明月吗?那一天,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杜惊月心里一暖,随即又苦笑道:“皇上,微臣感谢皇上的赏识,只是有些事情不是皇上一个人的事情!就像种明月,她未必不爱皇上,可是她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吗?她能决定自己是否进宫来做这个贵妃吗?我们女人,天生就这样命苦!微臣在青楼中多年,已经绝了这个念想,求陛下放过我吧!”
龙德立呵呵笑道:“你已经是暗卫的高级指挥校尉了,你很有地位,咱们很般配!等朕决定纳你为妃
时,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谁敢反对,朕就让人把他拖出去,廷杖一百!”
杜惊月抬起头望着地形图,转移话题道:“陛下,种士良此时已经在边郡了,你说他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