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国西北,安西道,安西郡城,气势不凡的安西道节度使府。安西节度使从定边,正端坐在公案之后,他的公案旁,摆着一把极奢侈的楠木大椅子,椅子上坐着大越国权力最大的官,大司马种士良。换成是一般的朝廷官员,大司马到了自己的驻地,谁还敢这样稳稳坐着?也有只有从定边有这个胆子。
大堂之上,两边立着十几名将军校尉,一个个神情肃穆。本来从定边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更何况此时大司马种士良还在?所以大堂上安安静静,只有从定边身上甲胄的叶片在响。从定边根本无视种士良的存在,手持令箭调兵遣将,十分从容。
从定边望向帐下众将,朗声道:“安东校尉卢长宽,你带本部两千兵马,火速增援天山郡,你部到达天山郡后,不得出城迎敌,只要协助郡守范有平守住城池就是大功!天山郡若在,则安西道西北部可以安枕无忧!记住,本帅命你多带粮草,在三日内赶到天山郡,如有违限,军法从事!”
身材高大的安东校尉卢长宽越众而出,大声答应道:“是!卑职遵命!”卢长宽也不废话,转身下帐,点兵增援天山郡去了。
从定边又道:“灭虏校尉龚长喜,你带本部两千人,速往罗龙郡进发,五日内赶到罗龙山口。多带旌旗鼓号,以为疑兵。记住,你的任务是在罗龙山口一带活动,不得本帅将令不
许出战!只要让敌人不敢过于靠近必城县,就是你的大功!记住,一定要多带粮草,多带粮草!”
中等身材的龚长喜披甲出列,怏怏不乐道:“大帅,这次罗刹国五路来犯,兵势汹汹,可你却让卑职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兄弟躲在山里看热闹?这两年都没有大仗可打,我手里的宣花大斧早就饥混难耐了!我手下一帮兄弟可都等着疆场搏杀,封妻荫子呢!您这安排,有点儿不尽如人意了!”
从定边喝道:“本帅让你在罗龙山口做疑兵,是为大军牵制敌军!不要以为疑兵就无事可做!万一敌军贪功,主动攻打罗龙山口,想要歼灭我军主力的话,你部将会面临十倍以上的敌军!你说说看,再换另一个人去,本帅敢让他当此重任吗?前锋破敌的事情,交给年轻人去做,也是为了锻炼他们!”
龚长喜听说可能会有大仗打,这才高兴了,向从定边拱手道:“是!大帅,卑职遵命!”龚长喜也退出大堂,带本部兵马去罗龙山口了。
从定边又道:“西陵校尉野无惧,你带三千兵马去方泉城,据住虎口塞。方泉城那里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因此虎口塞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虎口塞一失,罗刹骑兵将长驱直入,半个安西道都要因此震动!你最擅长打防御战,所以方泉城一带,本帅交给你去防守。方泉郡守军都归你节制,你可以放手去干!”
野无
惧大喜,拱手道:“是!大帅!”野无惧转身,雄赳赳离场。大帅把最硬的一块骨头交给他,这叫信任啊,他怎么能不高兴?这要是打赢了,绝对校尉升将军了!
从定边又环视众将,半晌后问道:“只靠野无惧的三千兵马守方泉城,守虎口塞,这是不够的!谁有胆色去守定节城?一旦虎口塞失守,定节守军就将在东北部分担方泉城的防守压力!本帅预料,敌人会有大军出现在那里,这里非智勇双全之将,不能守住!”
众将正面面相觑,只见帐下一员虎将越众而出,朗声道:“大帅,末将愿率部前往!”众人望向这员虎将,只见他一身铁甲,虎背熊腰,一脸的络腮胡子,背后背着十余支小戟,十分威武。这员将,是从五品安夷将军赵可飞,是从定边帐下最勇猛的武将之一。
从定边点头,赞赏道:“好!赵安夷肯亲身犯险,真虎将也!命你部七日内到达定节城!”
赵可飞大声答应,也下了大堂,领了粮草,带本部兵马赶奔定节城了。
从定边又道:“方泉城左翼,有安化城,和定节城一样,可以分担方泉城的防守压力。同时,那里有安化山口,还要防止敌人绕路偷袭。压力比定节城只大不小。各位将军,谁愿意去为本帅去守安化城?苗将军,你行吗?”
银盔银甲的白面书生苗公孙出列,向从定边拱手道:“大帅,卑职愿意率
本部兵马去守安化城。只是我本部只有一千兵马,恐怕守不住安化城!安化城城池矮小,除了地形上有些防守优势之外……”
从定边大笑道:“正因为安化城城池矮小,有大军也施展不开拳脚,所以本帅才让你去防守!安化城原有千人驻守,再加你部,足矣安枕无忧。本帅知道,你以儒将着称,智计百出,罗刹人多半不是你的对手!本帅再分你两千兵马,这两千兵马用于防守安化山口,可够了么?”
虎牙将军苗公孙略算了一下,点头道:“蒙大帅信任,我本部一千兵马加安化守军,共两千人守安化城,这边又有两千兵马守安化山口,如果只是守御的话,应该够了!不过万一罗刹人战败,我部兵力可能无法出城追击!”
从定边微微一笑,颔首道:“苗将军,你只管守住安化城池和山口两处就好,罗刹兵力数倍于我军,能守住城池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至于前锋破敌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也好锻炼锻炼他们,不能让咱们安西边军后继无人!”苗公孙也告退,到校场点兵点将,领取粮草去了。
从定边又问帐下诸将道:“那么,由谁去守东南部的武定郡比较好?”
帐下剩余十来位将军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武定郡接近北河道,离安西郡有九百里路程,离京师有八百里路程,位置确实很重要。但是罗刹人想打到安
定郡的话,至少要突破三道防线,他们不可能越过北边诸郡直接打到武定郡,守它做什么呢?
龙城校尉祝山勇出列,向从定边拱手道:“大帅,武定郡离此九百里,想到武定郡,要接连攻克阳山郡,定远城,东山口等诸多关隘!卑职以为,罗刹人此番又是来劫掠城池,打劫财物的,他们抢了盐铁、粮食、银两这些东西就会跑,根本到不了武定郡,咱们不远千里去守武定郡做什么?劳师而无功嘛!”
帐下诸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祝山勇的意见。
从定边微笑道:“用兵之妙,存乎一心!这一次罗刹王起十几万大兵入寇,远不像往年劫掠时那样简单。本帅担心他们一路攻城破寨过来,势不可挡,所以才决定要守武定郡。武定是战略要地,要是武定有什么闪失,那么京城也就危险了!本帅用兵半生,唯有谨慎二字,所以武定不能不守!”
众将仍是面面相觑,没有人肯站出来接这个任务。这个任务明摆着无法建功,谁愿意去?从定边环视帐下诸将,最后还是没有实职的忠武校尉章安思站了出来,章安思有些不情不愿道:“大帅,卑职愿意前往武定郡守城!”既然没人愿意去,那他这个虚职,没兵可带的散官就去活动活动筋骨好了。
从定边满面笑容道:“安思肯前往武定帮本帅守城,很好!那就由你率兵镇守武定,本帅给你五千精
兵,但是务必要守住武定城!若是武定有失,定斩不饶!”
章安思大喜道:“是!大帅!卑职遵命!”章安思兴冲冲下去点兵了。能有五千兵马带,这可真够劲儿!章安思只是个从六品的武散官,他跟随从定边多年,半辈子也没指挥过这么多兵马。要说从定边真舍得下血本,竟然给章安思五千精兵守城!
但是这个决定让众将感觉有些奇怪,毕竟武定是一座不在罗刹骑兵攻击范围内的城池,守城用那么多兵马做什么?那些首当其冲的城池,反倒只给一两千兵马,这是什么意思?
从定边又问道:“谁肯去守卢谷城?”卢谷城是安西道正北的第一处关隘,地势险要。但是一旦失守,敌军就可长驱直入,越过第一道防线,打到安西道的第二道防线,直逼广阳郡。所以这卢谷城的守备,非大将不能当之。
一名金甲将军出列,向从定边拱手道:“大帅,末将愿往!”众人一瞧,都以为卢谷城非此人不能守。这名金甲将军,是从定边手下四大猛将之一的靳罗索,现为平狄将军。此人使一条大铁枪,人称靳铁枪,威镇边郡,连罗刹人都对他敬佩不已。据称此人还是天下第一靳东陵的远房亲戚。
从定边笑道:“靳将军肯去守卢谷城,这可真是太好了!卢谷险峻,不是猛将也守不住。那本帅给你五百兵马,五日内能赶到卢谷城就好!”从定
边摆了摆手,笑道:“去吧!”
靳罗索听到从大帅只拨给他五百兵马,简直要吐血了!“五百兵马?!”罗刹骑兵如风而来,打到卢谷城下时,五百兵马够那些比狼还要凶残的罗刹骑兵塞牙缝吗?帐下诸将也差点儿笑出声来,大家窃窃私语。看来从大帅和靳罗索有仇,想借机报仇。连种士良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说从定边用兵如神吗?这是在搞什么?
靳罗索只好哀求道:“大帅,一旦战事爆发的话,五百人马够做什么呢?您一定是非常恨我!您要是恨我的话,就在这里把末将推出去砍了吧!末将真不敢去!”
从定边笑问道:“靳将军,你是我军中猛将嘛!一向能征惯战,怎么,真不敢去守卢谷城么?”
靳罗索哭笑不得,只好鞠躬道:“大帅,末将虽然英勇,但不是傻!像这样带五百人去守卢谷城,无异于去送死啊!末将不止要考虑自己的命,那五百弟兄也同样是人啊!这不是在坑他们吗?所以末将是真不敢去!大帅至少也得给我三千兵马,否则的话,末将以为绝对守不住卢谷城!”
从定边沉下脸道:“靳罗索,今天本帅是命你带五百人马去守卢谷城,这是军令!你们也都知道,军中无戏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靳罗索,快些下去点兵吧,不要误了赶路的时辰!”从定边沉着大黑脸,给靳罗索丢了个眼色。
靳罗索
还想争辩些什么,从定边忽然沉下脸,拍案而起,伸手拔出佩剑,咔嚓一声,把公案的一角砍去。从定边冲冲大怒道:“哪个敢违抗本帅将令的,军法从事!”从定边一甩袖子,带着两名亲兵往后面去了,只留下众将面面相觑。种士良同样一头雾水,搞不清从定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将都来安慰倒霉的靳罗索,也不知道这位从大帅今天哪里出了毛病,不担风险的武定城给了五千精兵,首当其冲的要塞重镇卢谷城却只肯给五百兵马!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这是准备把卢谷城和靳罗索一起给坑了吗?没道理啊!
靳罗索想了想,出了大堂后他没急着去点兵,而是直奔节度使府府邸的后宅。他要当面问个究意,究意这从定边打的是什么主意!按理说,从定边用兵高妙,是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破绽来的,他要当面问个清楚,就是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不是?
后宅之中,已经备下了丰盛的酒菜,从定边在此处接待种士良。靳罗索要求见从定边,卫兵直接把他带到温暖如春的会客厅中。会客厅的大火炉中,火光熊熊,燃烧的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屋中一片温暖之意。从定边笑容满面,正给种士良敬酒。
靳罗索没奈何,上前给种士良和从定边磕头,“末将靳罗索,拜见大司马,拜见节度使大人!”桌上酒菜丰盛,有鱼有肉有菜。
这鱼还是今早靳罗索带人凿穿冰层打出来的,很新鲜。
从定边大笑道:“靳将军,本帅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来来来,坐坐坐,一起喝两杯热酒吧!外面天寒地冻的,等几天后你到了卢谷城,还要防备罗刹人突袭,也是够你辛苦的!来人,给靳将军倒酒!”
有小卒上来给靳罗索倒了一碗酒。
靳罗索没奈何,只好陪坐在下首,种士良是大司马,从定边是节度使,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平狄将军能比的。靳罗索手扶着酒碗,坐立不安道:“大帅,您安排末将带五百人去守卢谷城,末将心头实在不安,特来向大帅请求增派些兵马!末将不是怕死贪生,大帅就是让末将去死,也得让末将死得其所啊!”
从定边笑骂道:“你这个笨蛋,还真是笨得够可以嘛!哪个让你去送死?你也跟随本帅十几年了,从一个小卒一路做到从五品平狄将军!你跟随本帅,大小打了也有近百仗了吧?你有见本帅让一个弟兄白白牺牲的吗?卢谷是战略要地,在战术上也相当重要,本帅怎么会拿你和弟兄们的生命开玩笑!”
见靳罗索仍是一脸犹豫,从定边又笑道:“就算本帅想杀你靳罗索,也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吧?就算本帅舍得你,还舍不得卢谷城呢!你说对不对?来来来,大司马,咱们喝酒,喝酒!大司马远来巡视边郡,这塞外之地又苦寒,不喝些酒怎么能
行!靳将军,你还不敬大司马一碗酒?”从定边给靳罗索丢了个眼色,示意他给种士良敬酒。
靳罗索是彻底迷糊了,他不知道从定边打的是什么主意,总之看样子从定边又不想让他去死。靳罗索只好站起身,给种士良敬酒,靳罗索说了一堆肉麻的话,虽然他不喜欢这样。可是靳罗索知道,种士良位高权重,又是掌管军事的大司马,是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种士良倒也和蔼,一副礼贤下士的表情。他也要想办法争取从定边,争取安西道的边军。即便从定边是楚成隆旧部,他也没有免了从定边的节度使之职,因为从定边戍边实在太有一套了,罗刹骑兵纵横草原大漠,向来少有敌手,可每次都在从定边所在的安西道碰得头破血流,从安西可不是浪得虚名。
从定边见靳罗索有些没精打采,又笑道:“你这人哪,心里装不下事!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沉不住气呢?本帅敢给你五百兵马,就让你去守卢谷城,那一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难道本帅愿意打败仗不成?”
靳罗索又拱手道:“大帅,末将实在驽钝,参不透大帅所说的玄机!万望大帅直言相告,末将心里也好踏实!”
从定边叹了口气道:“唉,那你附耳过来!”
靳罗索赶紧凑了过去。
从定边在靳罗索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靳罗索半信半疑道:“大帅,此事当真?”
从定边笑道:“你这人哪!本帅已经向你交了底,你还怕什么!喝了这碗酒,再吃些饭菜,赶快带兵去守卢谷城!再晚些,可就来不及了!要立功,咱们得趁早!”
靳罗索答应一声,这才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当兵打仗的人,吃饭那叫一个快!靳罗索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吃饱了,起身向从定边和种士良告辞。要说靳罗索这人也有意思,来的时候垂头丧气,走的时候兴高采烈。
种士良见靳罗索兴冲冲走了,笑着调侃道:“从公啊,你这是有什么良谋,能让这位犹豫不决的靳将军如此爽快的去卢谷城替你送死啊?”
从定边微微一笑道:“大司马,下官带兵打仗,可速胜,可缓胜,可大胜,可小胜,可先败后胜,但最终一定是胜!我手下若有十万带甲精锐士卒,就可以扫荡罗刹南部,把罗刹逐到大漠以北千里之外!送死的事情,我从定边一定是不干的!要死,就只能敌人去死!”
种士良举起酒碗,大笑道:“壮哉斯言!我种士良借花献佛,从公可满饮此碗!”从定边也大笑,举起酒碗,两人碰了一下碗,都一饮而尽。
种士良放下酒碗,一脸亲切的问道:“从公,原来这安西道兵备废弛,兵无斗志,将无战心!可自从你在这安西道扎了根,努力练兵七
八年,只为防备罗刹南侵。你刚才说,只要给你十万精锐甲士,就可以横扫大漠,草原,逐走南罗刹人。那么这安西一道,我把经略使也交给你做,可使得么?”
从定边手扶酒碗,淡然道:“大司马,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从定边的优点是治军打仗,临敌应变!这管理财务,治理地方政事就不是我所擅长的了!人人都知道,我从定边和安西经略使邓余通不睦,但是我们却也合作了多年了!我们彼此不睦,是因为私事,在公事上,我们两个人配合得很好,从来没出过差错!”
“安西道正是因为有了我们两个的通力合作,才能够长保平安!我主管军事,他主管政务钱粮,才能让安西道巍然屹立于西北,也让罗刹人多次折戟于此地!要是我一个人在此,既主军政,又主民政,还主财政的话,我可忙不过来!而且效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种士良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从定边刚要补充几句,忽然门外面有旗牌官高声道:“禀大帅,有罗刹使者来访,说是有要事,求见种大司马!”
种士良和从定边对视了一眼,种士良奇怪道:“从公,你把本侯到边郡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从定边摇头道:“怎么可能!今天大司马要是不在我节度使衙门大堂上出现的话,就连我手下诸将都不知道大司马到边郡了!大司马秘密巡边,这种军机大事我怎
么可能泄露出去!而且这使来得这么及时,多半是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哼,我猜是在京城就已经走漏风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