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节度使府二堂,种士良坐在客位,主位自然是节度使从定边了。两人都在喝茶,十余名安西节度使衙门的将官站在阶下听令。种士良端着茶碗,不急着喝茶,对从定边淡淡道:“从公,看不出来这位罗刹女王好大的手笔嘛!连先锋加齐朗都有三万骑兵,后边的咸羊王再跟进,我看你这安西道怕是要开锅了!”
从定边手扶着桌上的白玉茶碗,微笑道:“大司马,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罗刹是游牧民族,哪怕是老幼妇孺,人人都会骑马射箭。所以加齐朗虽然有三万骑兵,可是兵源参差不齐,战斗力有高有低,相差极大。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训练阵法、杀人技。”
“毕竟我们的士卒是职业的,平时没有战事,就耕田种地,一有战事,就立刻把人召集起一起,准备冲锋陷阵。所以,我们是职业的,能够很好地配合,而罗刹骑兵则不同,他们单兵作战或许很是勇猛,可是配合效果起来很差!再者,就像这次破关而来的加齐朗和咸羊王,就分属于不同的部落,彼此配合自然不会默契。”
种士良啜了一口茶,把茶碗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有些疑惑道:“从公,你的意思是,他们虽然人多,可是却是一群乌合之众?可就是你所说的这群乌合之众,却把我们的辽东道、平原道欺负得很苦,他们来去如风,
无人能挡。我们大越的甲士除了依靠城池为依托之外,根本就拿这群比马贼还狡猾的人无解!”
毕竟种士良半生在大越国境内作战,无论是平叛还是跟随龙福民、楚成隆二人开疆拓土,都是和大越人或是大越周边被大越影响的小国作战。唯一一场对罗刹的战争,双方开始打了个互有胜负,后来大越国骑兵中计,吃了个大亏,损折了万余兵马,粮草辎重无数。种士良所部被困,临近的友军畏敌,不敢出兵救援。
要不是当时楚成隆果断带着还是年轻人的从定边,率部主动出击,打了罗刹骑兵一个措手不及的话,恐怕连种士良都要被罗刹人给掠走当奴隶去了。当年罗刹骑兵的凶残在种士良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因此种士良对罗刹骑兵有一种发自心里的忌惮,这种横行草原和大漠骑兵,在种士良心里是极难对付的。
从定边大笑道:“大司马,罗刹骑兵虽然讨厌,但总有办法对付的!我从定边十余年来安西道所做的事,就是不断的练兵,甚至有时会越境去平原道找罗刹人捉对厮杀,就是为了让士卒们摆脱对罗刹人的恐怕。而且有朝一日我们在野战中也能从容对付罗刹人!总之,大司马可以放宽心,咱们不会一直输下去的!”
“至少这几年罗刹骑兵三次大规模进攻安西道,却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去!所以他们才会称我为安西战
神,以表达心中的敬畏之情!其实在下官眼中,罗刹人并没有那么可怕,是可以战胜的!只是不能以寻常手段对付他们!”
种士良笑道:“本侯当然希望你能打败罗刹骑兵了!当年你在楚大……楚成隆麾下时,就是凭借和罗刹人的厮杀,一战成名。楚成隆把你一路提拔起来,说起来,你对本侯还有过救命之恩呢,本侯应该感谢你。所以,你看这几年,本侯动了许多人,却唯独没动你。本侯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本侯念旧啊!”
从定边从椅子上欠了欠身,摇头道:“大司马不要这样说,大司马是国之栋梁,当年楚老侯爷,不,楚成隆说:‘我种贤弟还陷在阵中,谁敢随我破阵救人?’是下官自告奋勇为先锋,楚成隆居中指挥,才打破罗刹骑兵的包围圈,救出了大司马,这不是下官一个人的功劳。恕下官直言,当时能做决定带兵解围的人是楚成隆……”
“当然,下官绝没有替楚成隆说话的意思,而是当时真实情况如此!虽然大司马如今和楚成隆交恶,这也是事实。下官知道大司马憎恶的是楚成隆的儿子楚随心,并不是楚成隆的本人!下官并不是在为楚成隆求情,下官知道大司马是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只是软禁了楚成隆全家,而不是对他痛下杀手……”
从定边忽然起身,端端正正向种士良拜了下去。从定边叩头道:“下官绝
没有替楚成隆求情之意,但是事实如此!下官也清楚大司马的为人,所以才敢把胸中事不吐不快!老侯爷楚成隆和楚随心毕竟不是一回事,下官知道大司马是有大格局的人,所以才没有杀掉楚成隆全家,而只是追杀楚随心一人!”
站在阶下的十余名将官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心中都叫苦道:从帅啊从帅,这次种士良遇刺受伤,心里本来就很不爽。你在这种关头还想替楚成隆求情,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此时,二堂上一片寂静,众将纷纷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要知道,几年来从定边一直在委婉拒绝种士良递过来的橄榄枝,当然,他和安越侯府也做了切割,从定边在安西道,保持着相对独立的态度。只是不肯在种士良弹劾楚成隆、楚随心的折子上联名上奏。只要不是瞎子,都明白从定边的意思,他不想对楚成隆落井下石。有些情况下,保持这种态度都是相当危险的。
种士良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只是瞧着跪在面前的从定边。跪在地上的从定边的脸色泰然自若,众将心中的恐惧却在不停蔓延。
半晌后,种士良忽然大笑起身,把从定边搀了起来,安慰道:“从公的心思,本侯能懂!本侯知道,你今这话,算是在为楚成隆求情,也不算是在为楚成隆求情!毕竟当年是楚成隆把你提拔起来的,按理说他对你有知遇之恩
。你一句话不为他说,似乎在情理上说不过去。你以前一直沉默,这几年本侯没有急,也在等你的表态。好在,今天终于等到了!”
从定边面色如常,拱手道:“下官感谢大司马的理解!下官也是不得已!下官愿为我大越国百姓,还有皇上和大司马,守护好安西!”
正是这次种士良在节度使衙门遇刺,才促使从定边决定站出来不动声色的为楚成隆说一句话,但是又要最大限度保全自己。他知道,最终自己也一定要表态,种士良才会放过自己。在不断的权衡利弊之后,从定边决定在口头上臣服种士良。种士良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尽管他还需要自己守好安西道,可自己也不能太不给他留面子。
种士良坐回了座位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真正的笑意。不管怎么说,今天从定边的表现已经是一个开始,代表从定边开始向自己靠拢了。以前的时候,从定边是直接拒绝回应楚成隆的问题,他甚至派人暗中保护楚随心出了安西道往南而去。种士良知道这件事,但是他假作不知道,因为除此之外从定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当然在从定边的角度看,正是因为楚成隆的抬举,他才有机会在军中崭露头角。楚成隆是他从定边的贵人,对他有知遇之恩,谁都可以对楚成隆落井下石,只有他从定边不能。至少在从定边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所以从定边才会冒险做出派人暗中护送楚随心的举动,而这恰恰让种士良欣赏,种士良喜欢有底线的人。
种士良会利用那些没底线的人做事,但是种士良知道没底线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种士良是个很奇怪的人,残忍的时候特别残忍,仁慈的时候又特别仁慈。种士良是个矛盾体,而且非常之矛盾。他威逼皇帝,但是又没有完全取而代之的想法。尽管这样做可能很危险。
从定边和种士良对视,彼此一笑。
种士良忽然问道:“从公,现在卢谷城已经丢了,加齐朗带着三万骑兵闯入安西道腹地,如入无人之境,后边还有咸羊王带五万人马跟着,你确定安西道能扛住罗刹骑兵的疯狂攻击?当然,如果你需要,本侯可以让附近几个道都派兵来援。当然,我知道你安西战神的名号很重要,但只要咱们能打败罗刹骑兵就好,面子这种东西,有时候又并不是那么重要!”
从定边见种士良不放心,微笑道:“大司马放心,一切尽在下官的掌握之中。卢谷城虽然丢了,可是天山郡、罗龙郡都在,还有安化城、定节城等等诸多城池,关卡,罗刹骑兵想在咱们安西道瞎折腾,没那么容易!这安西战神的名号,下官必须得保住!倒不是为了下官自己如何,我得保持对罗刹人的威慑力!”
种士良靠在椅背上,点头道:“只要你从公有信心打赢战争就
好,本侯也只是顺口提一句罢了。你是安西节度使,这里的兵事由你说了算,你只管按你想的去做!本侯只是路过这里,趁机巡视一番,如果从公哪里需要帮助,请尽管开口,本侯绝对会尽量满足你。但是本侯不会干涉你如何用兵!”
从定边再次向种士良拱手道:“多谢大司马!下官一定会对得起大司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