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首善城向西百里,湖春县,城墙残破,城墙下和城外的战场上堆积了不少叛军的尸体,时不时还有未熄灭的硝烟升腾而起。和站在城头上的禁军副统领涂重光一脸沉重,默默无言良久。虽然他率部又一次击退了叛军的进攻,可是敌我双方伤亡都很惨重。
前些天,昭仓郡和青凤两郡叛军攻打平东州失利,索性绕过城墙更高大一些的平东州,转而向西,抵达了城防相对薄弱的湖春县城外。两郡叛军联手,对湖春发起四次进攻,试图突破湖春防线,冲到首善城外与河顿的叛军会合。叛军的战术意图很明显,只可惜攻城器械准备不足。又加上禁军副统领涂重光沉着冷静,带着城中四千守军四次击退叛军的进攻。
涂重光见叛军势大,生怕敌人久攻,城中戍卒支撑不住,因此果断向河成秀求援。面子事小,守城事大。万一湖春失守,形势就会变得不可预料了。
河成秀迅速作出反应,派出孔有力率五千精兵增援湖春县的涂重光。当然,河成秀仍然没忘了让他小舅子周雄才与孔有力同行。不过这次孔有力是主将,周雄才成了副将。前阵子,周雄才在易怀县外打了一场败仗,让河成秀很是不满。可河成秀不计前嫌,仍然让小舅子参战,看来他是铁了心让小舅子周雄才捞些军功。
这一次,周雄才长了记性,不敢再轻视孔有力了,凡事都问孔有力的意见。孔有力知道河成秀把周雄才派来就是让他历练一下,顺便让周雄才捞些军功,积攒些威望,以便将来有升迁的机会。此人是河成秀的小舅子,不出意外前途多半不可限量,不能得罪。所以孔有力对周雄才和颜悦色,根本看不出来两人不久前在易怀县外发生过龃龉。
湖春城虽然只是个小县,却是京西方向进京的必经之路,是首善城西边的最后一道防线。湖春县若是有失,昭仓郡和青凤两郡叛军就会直抵首善城西门。拥有了主动权的叛军,既可进入首善城协防,又可袭击河成秀的后路,还可以掩护河成旭突出首善城。这样的话,河成秀精心布置的防线被打穿,也就谈不上什么首善城之围了。
今天早饭刚过,两郡叛军再次对湖春县发动进攻,这一次规模比前几次更大。有两次甚至有叛军小卒登上了城头,不过立刻给射杀在当场。危急时刻,涂重光亲提宝剑,带亲兵堵住城头缺口,这才勉强稳住了局势。涂重光正在担心抵挡不住,小卒来报,首善城方向来了援兵。
涂重光大喜,命副将卓来顺守城,自己亲到东门迎接孔有力、周雄才进城。涂重光见了孔有力,激动不已,紧紧握住孔有力的手,喜出望外道:“哎哟,我的孔将军,你们可算是来了!我是真怕守不住啊,城外那帮人已经疯了,他们已经两次冲上城头,要是再拖一个时辰,湖春城真就危险了!”
孔有力大笑道:“不怕!我们来了!”孔有力回头道:“周将军,情况危急,咱们赶紧带人上城防护吧!”
周雄才雄赳赳道:“好咧!交给我就行了!弟兄们,都随我上城,咱们杀反贼去喽!”周雄才点起两千兵马,亲自上城防护,替换下城头那些因为人手短缺,仍在坚持作战的伤兵,疲兵。城墙上戍卒一见来了援兵,立刻士气大振。城头箭如飞蝗,滚木礌石纷纷落下。
不断有叛军从云梯上坠下去,连冲击城门的冲车也被砸坏,城下叛军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些胆小怕死的叛军见城上戍卒忽然勇猛起来,不由心生怯意,一时间失去了冲锋的勇气,转身就逃。叛军头领之一的程效尧见逃兵开始增多,不由红了眼睛,拔刀狂砍溃兵。程效尧的亲兵见状,也加入了砍人的行列。
这些叛军也算是倒了大霉,攻上城头被杀,逃走也同样是被杀,总之就是没有活路了。另一名叛军头目鹿登元见城头上多了一些盔甲鲜明的生力军,又见远方尘烟蔽日,显然是又有敌人的援兵到了,鹿登元当机立断,喝令鸣金收兵。城外的叛军本就无心作战,此时一听到鸣金,立刻如同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城头上,城墙下,留了上千具叛军的尸体。
程效尧见鹿登元命人鸣金,怒气不息问道:“老鹿,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就有望破城了,你为什么要鸣金收兵?”
鹿登元用手中马鞭指着远方官道上遮天的烟尘,苦笑道:“瞧,是从西边来的,我看这恐怕是敌人的援兵到了!今天咱们想拿下湖春城,怕是办不到了!要不咱们后撤十里,观察一下情况再”
程效尧怒气冲天,咆哮道:“一个小小的湖春县,我们两万人围攻了足有七八天,损兵折将,却连湖春的大门都没能打开!首善城那边,陛下和太上皇苦苦期待着我们的援兵,可我们连湖春城都过不去,回去我要如何向郡守大人交待?!”
鹿登元劝道:“程将军,生气也是没用,咱们只是退兵回营,又不是要逃跑!咱们回去要构筑一下防线,以防有人偷袭咱们!你想想,咱们在前边正拼命攻城,后边有人冲上来捅咱们刀子的话,那这仗就不用打了!咱们得先搞清楚西边来的队伍是谁的再说!”
程效尧无奈,只好先收兵回营。叛军在营寨里架起弓弩,寨外摆上鹿角,拒马,严阵以待,只怕远方来的兵马是敌人的援兵,就连程效尧和鹿登元的心中都是惴惴不安。鹿登元虽然说退兵十里下寨,可现在这种情况,谁敢有所动作?程效尧派出斥候哨探,要斥候先去搞清楚这支兵马的来历。
城头上的涂重光和孔有力、周雄才居高临下,同样看到了远处官道上驰来的兵马。千余骑兵在前开道,后面都是步卒,在官道上缓缓而来。再近一些时,涂重光看到了“赵”字王旗。涂重光脱口而出道:“原来是赵王的兵马到了!”
周雄才皱眉道:“赵王河成树?他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孔有力却道:“犀牛城路远,路上又不太平,赵王殿下能带人赶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涂重光点头道:“不错!等下我们看看,赵王殿下是来做什么的!”三人心头都有疑云,毕竟这位赵王也是老国王河范的亲生儿子,虽然赵王不像河成秀那么争气,但人家毕竟也是一位世子,从理论上讲,赵王也是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的,要是赵王也是来争王位的,那才热闹大了呢!
叛军的斥候很快赶回军营,向营寨中正忧心忡忡的程效尧报告,“官道上的兵马约有万人,是赵王河成树的人马,多半是从犀牛、叶净、凡沙和高安等城赶过来的!骑兵约有千人,其余都是步卒!”
鹿登元和程效尧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没有底了。赵王可是河范的儿子,这小子赶来不是给老河范报仇的吧?青凤郡来的谋士仇木看出了两名主将眼中的担忧,笑道:“但如果这位赵王他是来争天下的,这对我们来讲就是好事了,至少他不会站在河成秀那边,对吧?”
程效尧一脸担忧道:“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他是来做什么呢!咱们连吃败仗,士气已经很低落了,不如固守营寨不出,静观其变,如何?”
鹿登元和仇木等人都点头称是,他们也不想冒险。万一这位赵王不争天下,反倒是要替父报仇,来找河顿父子算账的话,那在这里遇到他们这些叛军,岂不是要把火气都撒在他们身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在这里等一等,静观其变没什么坏处。因此叛军只是守住营寨,不敢出营。
城上涂重光等人同样不敢下城。赵王率军远道而来,所图不明。城外还有上万叛军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攻城,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出城的。涂重光干脆连斥候都不派了,打到现在连死带伤折了两千左右兵马,他是一个小卒都不想再损失。
未时末,赵王的先头骑兵百余人到达城下,一身金甲的赵王河成树本人就在军中。有一名披甲校尉拍马上前,来到湖春城下,高声道:“赵王殿下驾到,城上快快打开城门!”
涂重光站在西城门楼上,同样高声道:“末将禁军副统领涂重光,奉桑兰新王之命镇守湖春城,以抵挡叛军!涂重光奉当今陛下旨意守城,不敢擅自开门!但不知赵王殿下身在何处,带如此多的兵马赶到首善城想要做什么?”
河成树拍马出列,昂起头望向城头上的涂重光,中气十足道:“涂将军别来无恙?我大哥还好吧?本王听说河成旭谋反,刺杀了我父王,是特地赶来支持我大哥,为父王报仇的!还请涂将军开城,放我的兵马过去与河顿父子决一死战!”
涂重光摇头道:“赵王殿下,我涂重光不敢怀疑殿下的真心,可是当今陛下命我在此守住城池,抵挡城外的两万叛军!如果湖春城有失,陛下就要腹背受敌,涂重光万万不敢冒险,放赵王殿下的兵马过去!”
河成树听了这话,不由大怒,出声斥道:“涂重光!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河成秀是我大哥,我和他是一奶同胞的手足兄弟,我和他同日封王,他是大世子,我被封为赵王,我兄弟二人的感情又岂是你等能懂!你只是一个外人,如何敢离间我兄弟的感情?快快打开城门,免得本王发怒,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涂重光正色道:“赵王殿下此言差矣!殿下虽然和陛下是兄弟,却是在外镇守的臣子,涂重光虽然只是外姓人,却是禁军的副统领,要为陛下的安全负责!如今殿下不奉诏,带上万兵马到了城外,涂重光有多大的胆子,敢放殿下入城?况且城外还有叛军上万兵马虎视眈眈,正是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涂重光宁愿挨骂,哪怕因此挨殿下的打也好,只是不敢放殿下的兵马入城!”
河成树虽然鲁莽,可是细细琢磨了一下涂重光的话,转怒为喜道:“好!你小子倒是对我大哥忠心耿耿!既然如此,本王只带十余骑入城去见我大哥,将这些兵马都留在城外,这总可以了吧?嗯?”
涂重光和孔有力、周雄才面面相觑,在目光的交流中已经完成了意见的交换。涂重光笑着拱手道:“如果殿下只带十几个人去见陛下,涂重光绝不敢拦阻殿下!”
河成树回头吩咐手下一名校尉道:“朱福,你先带人在城外五里扎下营盘,一定要防着那些叛军进攻!如果他们敢进攻,你就给我往死里打,回头我给你记功!我先带他们几个去见我大哥!”
那名校尉应诺,带领骑兵而去,只给河成树留下十余骑。河成树回头,对城上的涂重光道:“涂将军,我就这么几个人,你不用担心了吧?”
涂重光见了,赶紧命人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放河成树入城。进城之后,河成树问涂重光道:“我听说河成旭那反贼占据了王城,那么先王的印绶在哪里啊?先王可有遗旨,加封我大哥做国王的?还是说,我河成树也有份?”
涂重光一脸正色道:“殿下,家有长子,国有储君!虎贲军统领赵涂已经把先王的遗体和印绶、遗旨都带到军中。大世子是国家的储君,如今已经奉遗诏即位为王了!我们都拥戴大世子即位,连安越侯楚随心也支持大世子殿下。所以,这事似乎殿下如此发问并不合适!”
河成树无奈笑了笑,答道:“好吧,本王只是问一问,你不必多心!我此行到首善城,就是来见驾,恭贺新王即位的!我带着他们去见我大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