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摇摇头道:“我只是问你可知唐肃宗故事,却并不是让你学唐肃宗。且不说你说的那些原因,便是你如今并非皇储,单这一点便是名分不正。”
赵昚听后更觉疑惑,便问道:“既如此,那唐肃宗的故事又有何用?说实话,弟子极为不齿这个皇帝的行径,一生之中只知勾心斗角,便是即了位又与其父争斗不休,若不是其早逝,换了唐代宗李豫上来,只怕大唐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分崩离析了。为人君者不思进取,只是任用奸臣,不说他是个昏君亦是好的了。”
岳飞听后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不过我要听的却是你对唐肃宗当年临危即位的看法。”
赵昚沉思片刻后说道:“当时开元末期,唐玄宗不理政事,一味与杨贵妃厮混,大权落在杨国忠等奸臣手中,而且安禄山以胡人之身,兼三镇节度使,兵权在握,莫说是他,便是换个人来,只怕叛乱亦不可免。唐肃宗临危即位,虽然行事有些偏颇,却也是人心所向。”
岳飞闻言笑道:“正是如此,你观如今大宋,可与当年开元末期是否有相似之处?”
赵昚立即答道:“不但相似,犹有过之。陛下如今醉心于声色犬马,朝政大权旁落至秦桧手中。而秦桧比起当年的杨国忠来亦是不遑多让,极力栽培亲信,闭塞言路,将整个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北方金人虎视眈眈,国中亦是烽烟四起,叛逃层出不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一旦金人再来,只怕连能打仗的军队都一支不剩了。”
岳飞点点头道:“如你所言,如今的大宋,看似安宁,但其实是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待得日久,朝纲不振,军旅孱弱,哪怕你是一代明君,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旦北方事变,你又能如何?而且若说是安宁也不尽然,只是与金国相安无事罢了,福建、江西、广东几路的管天下、伍黑龙、满江红、廖七嫂、陈大刀等人各处起事,这些风声,我便是在滇南也曾听闻的,如今虽然管天下被镇压,但这些流寇只是暂时消停而已,一旦有风吹草动,必定再度揭竿而起。长此以往,我大宋又有何能力与金人争雄,更何况驱逐鞑虏呢?”
看着赵昚陷入沉思,岳飞继续说道:“我和你说唐肃宗故事,只是想告诉你,君王不贤,则由能者代之。你在这王爷位子上也已经有几年了,但陛下却迟迟不肯立储,其意自然十分明显,便是不想皇位再度归于太祖一脉。若你不做些事情,只怕这个王爷还有得做哩。”
赵昚闻言抬起头来,愤然说道:“恩师忧国之心,弟子自然了解,但这等僭位之事,却恕弟子做不来。若恩师今日与弟子相见,说的便只是这件事情,那弟子便先进告退,见过恩师之事也当从未发生过。”说罢起身竟是要离去。
岳飞一把拉住赵昚,沉声说道:“你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扶你上位么?在岳某看来,什么高官厚禄,帝王将相,哪里及得上天下百姓之万一。若非生平壮志未酬,答应中原百姓要救其于水火之事尚未完成,我又何苦要重返中原,入这泥潭之中来走这一趟?也不怕说与你知,我夜观天星,大宋若是再不改变,亡国便在百年后,到时鞑虏入侵,无数汉民沦为猪狗,从此低人一等!若你觉得此事无关紧要,比起你的愚忠来说不值一提的话,便请离去,自此之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我自寻我的办法去救天下百姓,你便与赵构一道好好偏安一隅,做个无能的王爷吧。”说罢放开赵昚衣袖,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亡国便在百年后?”这句话令赵昚如遭棒击,虽然自己这位恩师智计无双,往往能够料敌先机,但若说能够预料到百年之后,似乎又有些不太可能。但看着岳飞笃定的模样,便是赵昚心中也不禁起了许多担忧,自己这位恩师一向言出必行,似乎也没有在这件事要欺骗自己的必要。踌躇之间,迈向门口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过了半晌,赵昚回身又坐了下来,沉声问道:“恩师所言属实否?我大宋国祚果然只余百年了么?”
岳飞见他有回心转意的念头,便冷哼一声道:“我若不能料事于先,又如何能够活到今日?如今赵构身子强健,便是再活三、四十年亦不足为奇。你如今年已十九,依我观你帝星所现,便是继位,也要再等个十多年。到时大宋根基已烂,便是你砥砺进取,也是回天乏术。到时金国、蒙古两强并立,大宋无非便是在夹缝中求生,重蹈靖康年间覆辙罢了。”
这时赵昚也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虽然他屡屡给秦桧下绊子,让其难受,但却对局势并无太大影响,想要在郡王的位置上做出些利国利民的事来,实在是天外夜谈。而如今的高宗皇帝对秦桧所为更是睁一眼闭一眼,任由其在朝中胡来,只怕再过个十多年,整个大宋果然就如岳飞所言,将根苦基都烂透了。而自己原本只是皇室中极不起眼的一支,但因为身具太祖血脉方被选入宫中。而随着年纪渐长,读书益多,更是明白这天下百姓方是立国之根本,但如今看看朝野上下,尸位素餐者众,心忧天下者寡,自己自出府以来,也曾去过许多地方。离了临安,繁华之景便立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各处贪官酷吏,百姓皆被无穷尽的苛捐杂税压得面如死灰。原本江南富庶之地,如今也是荒地千里,盗匪横行,他行走一路,耳中所闻皆是哀恸之声,眼前所见皆是饿殍满地。以至于他不断追问自己,这真的是自己将来要继承的大宋江山么?朝廷每年要向金人纳贡无数,这些都是天下百姓的血啊。但看看如今的皇室与众臣,奢靡之风不减,高宗皇帝自不必说,便连秦桧身为一国之相,更是大肆敛财,据传言,其家资已达左藏库数倍之多。要知道左藏库乃是国库之一,虽然大宋连年战乱,又加之向金人赔款纳贡颇多,以至于国库财富锐减,但若是一个宰相家资远超国库,亦是令人不敢想象之事。若此事为真,那么岳飞所言亡国便在百年后虽不中亦不远矣。想到这里赵昚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