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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唯余下二人回味忧伤,久久未曾醒来。
男孩从头听奏到尾,却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仍然是嬉笑自若。包括被他拉到身后的二丫,只听的低沉压抑的筝声,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二丫还有些奇怪,那两个大哥哥,怎么听着听着,就忽然放声大哭了呢?
好一会儿,林希才回过神来,紧跟着,辛泽也醒了过来,感知了一下浸湿了的衣衫,一脸茫然。
老头和女孩没有管他们,勿自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之中,同时也是在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其实到了这里,男孩弹奏一曲的要求,已经达到了。不过这种赖皮的方式,想来男孩也不会认账。而且,林希已经对老头的经历越发好奇,就算什么都得不到,他也要尝试一番能不能打动这个老头了。
“老人家曲中泪中有恨,恨中有悲。悲痛过后,又是寥寥的茫然。”
“国破家亡,自己又无能为力。悲痛绝望后,又失去了所有斗志,自怨自艾,以至于落魄至今,活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林希梳理着心中的情绪,道
“这就是老先生琴声中,传达而来的情感吧。”
老头静默不言,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想要的共鸣是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还是,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困境中的坚强?亦或者,二者都有?
而且,直接说估计没用。干燥无力的语言不会对老头这种沉珂积重的状况有任何作用。
同用乐器琴音吗,林希犯难了。我不会啊?
“或许,我可以试试。”凤九突然道。
“你?”林希表示怀疑,你说你实力强的离谱他信,但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跟你这个大佬的画风不同吧。
“呵,这世上没有玩物丧志的东西,任何事物,精研到绝妙之处,都会有它的用途。而,琴棋书画等一类看似风月消遣的事物,其实对于神魂的开发壮大,都有着极大的益处。”凤九道
“别小看我,当年我在这一道上的惊艳,比我的实力,名声还要盛。”
“恰好我有一曲,正应他的心声。”
凤九一边慢慢的接管了,林希主动退出的身体,一边道
“此曲名为燕歌行。是康玄事变之后,一位著名的大师目睹人们在废墟中重新建设有感而发。”
“其中,即有家园破碎的哀伤,亦有歌颂人们抚平伤疤,重新站起来的坚强与乐观。适应此景,在合适不过了。”
其实他心中明白。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会,所有才会有这个难题出现。
凤九这样想着,正准备接过古筝,开始自己的演奏。确听一边的辛泽忽然冷不丁的道
“老人家琴声中的悲戚,令我印象很深,很久都抹散不去。”
“而恰巧,我也有这么一首曲目。同样的悲伤,令人感慨万千,心有余韵。”
“这是一首歌曲,我不会弹奏,所以只能唱出来了。我唱功一般,还请见谅。”
老头微微提起了一丝兴趣,耐着性子道
“你且唱来,情感的共鸣若真的刻骨铭心,不会因为你的唱功而丢失多少的。”
“不急。”辛泽酝酿了一下情绪,道
“这首歌偏重感情,但叙事不算完整。所以,再唱之前,还是先听一个故事吧。”
“这首歌曲背后的故事。”
辛泽思索了一番,见众人静立原地,等候着他的叙述,他清了清嗓子,道
“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一个戏子。艺伎称绝于当世。”
“不过,可惜,他生不逢时。他名声在外时,他的国家,却正在遭受他国的入侵。”
老头枯瘦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是想到了自己。
“那些入侵者,比老先生展现的画面中的怪物,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奸yin掳掠,无所不用其极,残忍的令人发指。”
“他心中同样悲愤,却无可奈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戏子,他没有能力去阻止入侵者。只能每日看着山河破碎,国家日渐消亡,暗自无奈,悲戚。”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并没有多少触动。
“终于有一日,入侵者们打到了他的家乡,因为他的名声,那些入侵者点名要他表演。而他在得知后,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欣然应诺。”
听到这里,老头已经很是不满,涩声道
“他这是卖身求荣吗?这种人,与我相论,你是在相轻我吗?”
辛泽不紧不慢,继续道
“那一日,他化了最漂亮的状,穿上了人生最惊艳的衣饰,惊艳了所有人!”
“夺目耀眼的表演,吸引了当时一大批的入侵者走进了密闭的大厅之中。”
“他开始舞动,开始唱演。他果然是知名的大师,仅仅只是开始,精彩的演绎,就已经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那是他一生中,跳的最认真,也最生动的一场表演。却不是表演给入侵者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给自己一个最完美的谢幕。”
“你是说。。”凤九已经听出了一丝不对,开口问道。
“他唱,拈,舞,转,精致,完美,无懈可击。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入侵者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那些入侵者们完全沉浸在了他的表演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整个大厅,都已经全部封锁。”
“就在他表演的最动情,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之时。他突然举起大火,将整个大厅,付之一炬。”
“密封的大厅里面的人一时半会根本打不开,火势蔓延,谁也无法逃出去。包括他自己。”
“火光冲天中,他依旧自顾的表演着,即使那些恼羞成怒的入侵者将怒火倾泻在他的身上,他身受重伤,依旧如故。”
“直到大火烧光了整个大厅,直到入侵者全部跳进火海,他的歌舞,才和熄灭的火焰一起,平息下来。”
众人听得沉默下来。包括之前有些羞怒的老头,也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辛泽用着不怎么动听的嗓门,轻轻唱道。
“戏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惯将喜怒哀乐都藏入粉墨,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染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
“哪怕无人知我。”
一直平静的语调,忽然开始高昂了起来,哪怕是辛泽不怎么动听的嗓音,也捏住嗓门,用戏腔铿锵有力的唱了起来。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情字难落墨,他唱须以血来和,戏幕起,戏幕落,终是客。”
“你方唱罢我登场,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也曾问青黄,也曾铿锵唱兴亡,道无情,道有情,怎思量。”
“道无情,道有情,费思量。”
辛泽唱着唱着,就已经完全的沉浸了进去,不知不觉的,代入了自己的感情,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段他曾经因为触动而反复练习却始终唱不出来的曲目,唱的有多么完美。
尤其是最后一句,他唏嘘的情感尚未散去,眼前,一边是老头展现的山河破碎,一边是自己浮想的灰烬尘埃。
你道他无情,他敢纵身一舞,火染尘埃,燃尽污秽。你道他有情,他又消沉避世,心如死灰,不问世事。
有情无情,总关情。既是歌曲中的主人公,亦是老头一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