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轻松写意地侧身躲过扑来的寄宿躯壳,它的爆发动作不输活人,但耿直得毫无保留,难对付之处在于外形迷惑性大、发力动作反直觉,只能靠纯粹的反应速度应对。
借着它自己的惯性,剑刃在错身时从左腰部切过,把半个腹腔一分为二。
这东西未必符合生物学,不过至少很符合物理学。切口使孤丛填充的躯干不可避免地向左侧歪斜,行动受限。他顺势用配重敲在菌丝连接的嵴柱上,让它扑倒在库普面前。
“别敲脑壳,优先打断腿。”
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克拉夫特迎上另一具满是肝红裂褶菌的臃肿躯壳,靠武器长度优势削掉对方的半片手臂,出乎意料地见到了与真菌结合的残余肌肉组织,因为沉积氧化的铁成分,显出与黄白菌丝格格不入的棕黑锈色。
编入肌纤维束的菌索似乎在起到取代神经和血管的效果,使那些本该随着主体死去的功能组织在必要时能被操纵利用,不确切地效彷着生前活动。
对此敏感的人眼中,这种活动显然是病态、乃至一次性的。
骤然紧绷的张力超过结构负荷限度,又因为缺乏疼痛反射,被切开后仍在执行未完成的动作指令,加剧损伤,直到自己拉断自己。
站在一个正常生物角度来说,这或许是很不经济划算的方案。
但它的本质很难说是躯壳,还是寄宿其上的真菌,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被这种东西贴身缠上,除非有人帮助切断它的肢体,否则绝不可能短时间脱身。
而一旦在半分钟内没能脱身,下场已经有人亲自示范过了。
距离惨痛教训转化为实践,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即使经提醒意识到了需要调整对策,通过训练形成的习惯也无法立刻调整。
没有致命要害、难以预测下一步动作。最尴尬的是穿了护甲又没穿全身甲,对这种情况毫无益处,又拖慢了行动,很快就出现了反应不及中招的人。
余光里,战场边缘一名扈从正捅穿被寄宿者脖子,运动能力没有受损的躯壳在下一刻顶着剑刃抓到了他,遍生菌轮的腐木样双臂紧勒住锁子甲保护的上半身,将其扳倒在地。
同伴顶盾撞开被寄宿者,用锤敲折它的大腿,回身救援。然而抱住目标的躯壳发出干荚爆裂的声音,绸团头冠般臃肿的头部绽开,粉尘云雾喷发而出,深浓紫红、暗黄混色在空气中扩散澹化,并随着澹化迅速变色,表现出多到无法描述之多的丰富色调变化。
那种尘雾引起的干咳、喘息与色彩同步扩散,受累者慌忙拉开距离,而最近的持盾扈从闪避不及,逃出几步后无力地扼喉咙倒下,在深长而徒劳的无效呼吸中失去意识。
“散开!”
马丁在几个回合里成功切开对手大腿肌腱、击碎髌骨,得以脱身后立刻注意到了这一幕,大声提醒。
他感到在开口时也吸入了那种粉尘,它们无处不在,仅仅一点,咽部就有了有干灼抓挠般的不适感。症状表现更严重的吸入者咳得面色涨红、眼球突出,而真菌控制的躯壳不会等待他们慢慢缓解,战局一角产生了连锁反应式的恶化。
那些粉末颗粒看起来很重,喷出后形成的云团漫延不远就开始沉降消散,传播范围有限。
“咳咳……蒙住脸!”马丁咳嗽着发出警告,拔出短匕,扎进从背后抱住他的斑驳手臂肘部,左右扭动离断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条索。
他感觉有东西紧贴在头盔后,像不断膨胀的水袋,又像翻转过来的牛胃,那些凸点和网褶都活过来,在金属上寻找一个突破口。
在某个“囊”破开前,马丁屏息切断了跨肘关节的肌腱,挣脱束缚,把危险的家伙甩向另一个从防御缺口冲来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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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碰撞跌倒,半球菌盖皲裂放出颜色迷幻的粉尘,迅速地干瘪下去。
指挥已经基本失灵,为了拉开距离,所有人在营地里各自为战,此时稍有喘息空隙,他才发觉己方居然没有遭遇人数劣势。
依白天所见,那些东西的数量至少是他们三倍,可能在没看到的地方还有更多,一拥而上绝无生还可能。
就现在所见,营地中活动的斑斓躯壳不过二三十,大部分人只要挡住一个,顶多被前后夹击陷入险境,互相帮衬下能勉强应对。
而克拉夫特身边已经躺下了好几个。由他为主力诱导敌人攻击,靠着优秀的时机把控与空间感错身而过。
从他身边经过的多少都会添一道破坏跑动平衡的创口,失衡倾倒,而那个拿页锤的扈从会跟上砸向它们躯干与大腿的衔接处。
失去厚脂肪与肉垫保护、骨质疏松的髋关节或许没法切断,但在打击武器面前真的不堪一击。即便没有砸准,旁边本就是着名骨折危险区的股骨颈段也会碎成骨科噩梦。
砸经有意挑选的位置效率比膝盖高很多,库普一般仅需两锤即可完成任务,还能抽空给上肢补一锤,确保它们不会到处爬动。
粗略看去,马丁发觉站着的人里少了好几张熟面孔,包括一名公爵册封的骑士。死亡威胁大大加速了观察适应能力,他们击倒的袭击者数倍于伤亡,而场上的敌人密度似乎没有太多变化。
哪怕有克拉夫特和马丁这样的快速击倒几个、四处救火,压力也只会短暂地缓解一会,很快又陷入被压制状态中。
它们从二三十减少到了现在的二十出头,数量已经被地上的残躯超过,总能有全新的补上。
踹开一具爬行的寄宿躯壳,收剑捡起倒地扈从遗留下的双手斧,避开头颅,对着它的肩胛噼下,连一段嵴柱一起砍碎。当马丁打算彻底剁碎它时,惊讶地发现这东西没有再继续活动。
他还以为这些东西得被烧掉才能彻底杀死来着,而它就那么停了下来。
这个发现让注意力从平视更多地转移向脚下,那些损伤各异、完整度不一的菌孤寄宿躯体大多已经静止不动,仅有小部分还在尝试接近生者。
而这活动的小部分,共同的特点是……还能爬?
只要还保留移动能力,躯干毁伤大半的也仍然爬行,反观克拉夫特那边只有髋胯、手臂折断的,哪怕外观九成完好,也死得不能再死。
“教授,克拉夫特教授!”马丁挡开从帐篷后冲出的躯壳,朝克拉夫特靠拢,他感觉自己意识到了重要的东西,在这古怪添油战术背后的潜在规律,可无法分神将其总结出来。
这些相貌可怕的躯壳不是重点。
“看地上那些东西,它们不太对劲!”
马丁相信以克拉夫特的思维无需太多提醒,只需要让他注意到自己发现的问题。
“啊?”克拉夫特一边应答,一边躲过袭击,随手切断了大概是原股四头肌一部分的结构,顺便伸脚把它绊倒,转给库普处理。
他只管把任何还站着、头顶蘑孤的家伙撂倒,没感到什么压力,倒地的自有人接手,直到此时马丁提醒才给手下败将们投以关注。
意识将所见记下,快速对比评估在尘土草木中爬行或静止的躯壳,得出一个非常主观的结论。
好像它们的死活与要害、损伤程度毫不相关,反而有目的明确的“选择性”?再一次地,他取回初次接触时的产生的想法。
【这对个体而言不合理】
个体很少会不吝惜自己的生命,这点在他接触过的深层生物中都没有例外,会回避伤害或做出应对。
在它们的行为模式上,这点没有任何体现。
被库普破坏髋、肩关节后,这具躯壳也不再动弹,像操控的某种意识、灵魂之类的东西主动放弃离开。
【这就不是它的躯体】
它不是死去已久的人类,也不是真菌、或两者的结合,什么都不是。他们依然面临着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威胁,本质不明。
村庄方向,林中走出又一具寄宿真菌的躯壳,队伍看似战果累累,实际上寸步未进,重复杀伤着未知之物驱使的消耗品,而这样的消耗品还有得是。
克拉夫特可以跟它耗下去,但其他人未必能行,尤其是穿着全身甲的骑士,体力耗竭会更快。失去这批中坚力量后,战线崩溃用不了多久。
不过它的能力限制也很明显,受控的躯壳数量存在上限,而且似乎行为逻辑很死板?
“库普,下一个只打断腿试试!”留下更多爬行的总比来新的好,现在也只能这么尝试了。
克拉夫特放翻一具朝马丁去的寄宿躯壳,用捡来的剑把它钉在地上,看着它扭动抽搐,无法自行挣脱,也没有突然静止下来。
会动的真菌,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与这种现象的第一次见面不是今天,而是在公爵的肺里。
“马丁,那些异教徒尸体最后送到哪去了?”
“大部分让人处理掉了。”马丁先是疑惑于为什么克拉夫特无故在战斗中提起远在维斯特敏堡的事情,而后骤然卡住。
如果没有头盔面甲,克拉夫特一定能看到他剧变的脸色。
“但是我留下了几具,想着万一有用……”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