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自是汴河两岸。若是汴河是贯穿这繁华城市的长龙,那沿岸的商铺店家就是片片龙鳞。阳光照到鳞片覆盖的身躯上,更显光华。
这一路有很多茶馆,有的就是临着瓦子勾栏,支起个棚子,摆几张桌子,架一个炉子就烧起水来。也有的亮亮堂堂一间店面,说是茶馆,修得似间小客舍似的,也挂个招牌,招待的都是来往的体面客商。
这家茶馆是开封城最大的茶馆。往日生意比嘉木居、神农茶馆这些店子都好。不是他茶叶多好,店名多雅——事实上这茶馆的招牌上只写着“烂石”二字,寻常人家读来是土的不能再土的了。
来这开封城的商贾都知道,这家茶馆背后的东家是赵官家。招牌上的草书是晋王题的。和官家做生意才能赶得上最大的利市,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今天的烂石茶馆招待的只有两个客人。
体态显胖的茶博士睁大眼睛在称茶叶。两位客人坐在正中一桌,自顾自地说话。两人虽都是寻常打扮,但一人坐的对门的主位,另一人坐在其右。可见还是分了尊卑。
地位高些的男子总是先开口发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文伯观这开封城,怎样?”
“开封素来如此,如何由得到我来妄加评点?”答话的人端坐着,谈吐间的神色语气说明他是个文士。只有天天和笔墨打交道的人,才会在一言一行中写满克制。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你以前看着街巷市坊,总皱着眉头,说这也不妥,那也不妥。如今不想这么谨慎了。”
“我本就很谨慎。”文士答道。
“你不是谨慎,你是心有玲珑,知道在该开口找不是的时候开口,不在那个时候,你的头压得比谁都低。”做在主位的男子笑了笑,“人们总说天下的能人各有各的脾气,但文伯这样的能人最难得。真正的聪明人连自己的性子都治不住,还要时不时为血气所驱,算不得明白通彻。”
“为君者,自然喜欢制得住性子的臣下。但为臣者,却还要赞颂强项的直臣。无非是君者至尊,也要知臣者自尊的道理。”
这句话虽说委婉,但多少也含些回驳之意,闻言者却也不恼,笑了笑,招手招来茶博士:“我是说不过他了,阁下若不弃,再加一壶茶,与我二人饮一盏。”
“敢问……“
“就来一壶同种的茶叶就好了。”客人又抿了抿,“这该是湖州的吴兴紫笋。”
“客人好眼力。”
“紫笋好认,又是贡茶,世知其名,算不得什么眼力。先生就不要做这般勉强的恭维了。”
“干我们最行的,遇上内行的客人,最是忧心,也最是欢喜。”说话间茶博士沏好了新的一壶茶,“忧心是怕露怯,欢喜是能有一番说道。昔日陆羽评茶,定湖州茶为茶中上品,而紫笋又是湖州茶中最上品。来此间喝茶的商贾,心中挂念的都是孔方兄,纵是吴兴紫笋这般的茶,也难得得到这么一句赞誉。”
“我不是什么雅客,只是旧日做过茶货的营生。”男子抬手示意茶博士坐下,“紫笋产自湖州,这是去年的陈茶,不过算算时间……如此说来,湖州已到了宋人治下么?”
“湖州现在是朱明治下。用我们商家的话,水上的商道,如今是宋河明江,商船出金陵,过齐鲁,走汴洛,所贩卖的商货里最多的就是苏湖的茶叶。”茶博士颇有这方面的见闻,此刻也打开了话匣子,“如今各方势力钳制争斗,互成犬牙,都卯足力气要在战阵上高过他人一头。能工巧匠往往都被官家征去制兵冶铁,陶瓷一类的器具就都做得形制简单,各家对粮米的生意也管得颇严。由南往北能做的生意,最好做的就是明茶齐盐。明茶是卖给中原人,再往北的夷狄之辈茶风不盛,但齐盐却是他们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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