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个中原,哪个华夏大地,燕地在这个时候总是这么冷。苏秦松开缰绳,揉了揉勒出印子的手,裹紧了衣服。
“如果晚辈没有记错的话,苏先生是洛阳人。”后头的慕容恪许是见他无趣,抽一鞭子,催马赶上来,齐头而进,“想来是听过“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的诗句的。”
“太原王有心了。”苏秦也顾不得寒冷和马上的颠簸,伸手还了一礼,“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苏秦少时,倒是颇为喜欢这诗,虽是送别,但其情其景,也算是孔夫子说的‘哀而不伤’了。”
“今日之情境,倒是让晚辈想起这首诗来。”慕容恪在马背上仰头微遥,倒是兼具异族歌谣和汉家吟诵的神韵,“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苏秦顾不上感慨,心思活络了起来。
这几日慕容家与他接洽得最多的便是这个太原王慕容玄恭了。他待人谦和,言语得体,对自己言必称“先生”,算是让苏秦原本对胡虏不尊王化的印象大有改观。但从容有礼的背后,并不说明此人是个易于之辈。处世为人,虽是斡旋调合,滴水不漏,但也处处暗藏机锋。
即使是在昔日,也算是俊杰中的翘楚。与这等人物相谈,句句话都要留着心眼。
慕容氏以燕为国号,若非大敌当前,燕国是必定不会容得下一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蛮夷争这个宗庙祖先传下来的名头——事实上,双方都知道,一旦大敌除去,必然就是龙争虎斗之始。但眼下……不是时候。自己出使前,乐将军和崔先生大致已经猜到了这国号之争,按他们两人的意思,两燕会因为法统之争打起来,但不是现在。于是自己在半推半就之下,代昭王认了这个“新燕”。慕容恪此番提起诗歌,倒显然是意发诗中,话在歌外了。
这首邶风中的诗,据说是卫庄姜送归妾时所作,从字面上来看,慕容恪是以将自己比作庄姜那样有才华的美人,此次虽是出兵,但也有顺路“护送”自己回燕之意——那说来就是誉美自己?但转过来想,庄姜归乡之时,桓公身死,一生悲凉,回顾往事,方有所感,乃赋《燕燕》之诗,若是将自己比作归妇,那便是大大的不吉。
想到这里,苏秦长叹口气。
若是那个慕容垂,可能的确存着这份心思,但他兄长慕容玄恭到底没这么毒辣。苏秦在心里开慰自己。慕容恪大抵并不晓这诗句里复杂曲折的古远往事,所要表达的意旨就在他最后的两句——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燕飞于天,是忽高忽低的姿态。承自召公奭的诸侯国国祚有数百年,面前这些雄兵骏马所属于的国度,也是以这个“燕”字为国号,或许算是命定之数吧。颉颃颉颃,谁颉谁颃呢?慕容恪的言外之意,应该就在此吧。
想到这里,苏秦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这情形真是如今日燕地的风光一般,让人开心不起来。终究燕国地小民弱,若是有秦齐之强,还会如此艰难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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