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到“成仙之法”四个字的重量后,在场的“悯生宗”众人和山越之民汪芒部三人不约而同地屏息,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如果这四个字是由另一个人道出,或者如果“药胎人”带来的“四手仙”刚才没有展现他的异常和强悍,这些人都可以一笑置之,把这荒唐无稽的四个字当作一个笑话,趁着夜色和寒风从脑中驱逐出去这充满幻想色彩的四个字。
然而如今的阐述者正是欲界超过两百年的传奇“药胎人”,而且他所带来的“四手仙”也正如神话中走出来的妖魔鬼怪一般站在他的身后俯视着众人,像这样的人口中道出的“成仙之法”四个字,再不容“悯生宗”众人和汪芒部三人质疑。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秘境”,“秘境”之中更有妖魔之境,就在一年多扬州的两大祸乱中,还有“切利支丹”贼首“天童子”和“替桃行道”业无极这样让人觉得不真实的家伙。
毕竟一年多前,便有一名“孽胎”崭露头角,以“闭眼太岁”之恶名承起兖州、扬州两地江湖骂声。
既然其他人都静了下来,“药胎人”便成了唯一的阐述者,他开始道出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细节。
“诸位也许都知道我活了很久,但是具体有多久呢?我也不知道……我的头脑没有跟上我的寿命,当我发觉这项事实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开始做取舍——到底是该记忆更多我对自己‘异能’的新发现还是记忆自己过去重要的事?我最终选择了前者,因为我不能停留在过去。
要说明这项事情,我就要从我还记得的一些过去的事情开始说起,我只能先说明一件事:
神仙是存在的。”
“药胎人”带着苦涩的语气开了个头,然后摆开双手,像街边变戏法的卖艺人一样将双手动了起来,他枯老的双手间先后出现了电光、火光、悬空水珠、无端出现的尘土团和石头,这些东西仿佛是幻象一般。
“真如法王”“分别法王”“诸相法王”三人虽然有先后,但是总归都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的炼觉者“唯名法王”,后者则目不转睛,仿佛分辨不清自己此刻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这些手段精湛的炼技者或者炼心者都可以造成相近的效果,不过从炼觉者“唯名法王”的神情上,其他三位护法法王已经知道“药胎人”展示的绝非什么花巧伎俩。
“这种便是所谓的通用的‘异能’,神仙和他的属下们都会这些,我的长寿也和这些‘异能’一样都是神仙所赐。
然而‘异能’中最厉害的一种,便是和被神仙赐下‘异能’和长寿之人人生息息相关的‘异能’。
我……或许曾经是名医者,那个古老年代的医者,手艺和医术本来就比不上你们这个时代的医者了。但是那个年代我大概却算是个人才,有人……我已经忘了是什么人,反正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找上了我……好像他反复证明了我的志向,最后才把我和其他四人带队神仙那里接受赏赐。
我已经忘了当时许诺了把我带到神仙那里那人什么,也记不起来其他四个人的消息,只记得他挑选我们五个出来自有用意,也隐约记得他对我们的评价:观人面相可知安康与否、断人状况的精湛‘医者’,画技高巧到因为为妻子之画遭到一方诸侯迫害、有能确切记录事情神髓之巧技的‘画匠’,端坐黄石凭空垂钓、能教诲人各种技艺、拥有出色的诸多以‘清廉、兼爱、反战’为信念高徒的‘导师’,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敢于挑战世俗目光的‘勇者’,善于编织自己与他人梦想、甚至操纵自己与他人梦想、自称有三寸不烂之舌的‘有志之士’……
……当时我们这五个人应该是有同一个目的,如果现在让我猜的话,召集我们的人应该是希望我们从不同的角度用自己的本事设法反抗那位神仙吧?
总之那之后我便开始开发自己的‘异能’,但是我的‘异能’是要靠想象来改变自己的血肉,再放血入药来实现药物本来达不成的效果。这个过程……大违医药之理,最终我连‘医术’也放弃,干脆重新凭借难死之身重捡药物,编制起不同于医术的全新理论,依此来让我自己更能应用‘异能’。
我这么多年中,心中只有一个隐约的目标,就是用自己的‘药’来制造出和那位神仙对等的存在。
作为结果,你们看到了……我除了一般为了让自己存续下去和其他实用方便制造的药物之外,剩下的主要精力便投入这‘孽胎’之药。
最早这些药我投放给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但是每个试药者都会因为药物对身体的改造死去,我花费近百年挑选近百人的对象,最后只有一个人既没产生让他接近神仙甚至我的变化,反而只让他体质稍有改变,这唯一成功的例子却成了白痴。
之后的数百年内,我觉得问题在对象上,因为成人的身体已经长成,理论上该是越没成型的小孩子身体产生变化也越容易。所以在改进这种药的配方之时,我也将挑选的对象改为十岁以下的小孩子。这次的结果从十不存一变成了十存其一,试药对象也开始出现身体上的变异和极其弱小而且单一的‘异能’,变异给这些孩子带来的不便和痛苦远远超过了他们从‘异能’得到的获益。
约三百年前开始,我终于完成了你们所接触到的‘孽胎’之药理论,并把试药对象放在了孕胎上。也许最初我还顾忌着此举对对象人生的伤害,慢慢的,‘孽胎’之药让我对自己‘异能’——‘血禄肉引’的收获多到让我难以消化,我也发现自己可以主动割舍感情中的一部分来扩展自己的记忆,而且这项事情随着我成果增加的速度而越发迫在眉睫。
最终,我首先割舍了对那些孕妇的愧疚,老实说当我发现自己可以毫无愧疚地诓骗这些女人、送上对孕妇来说必死的‘孽胎’之药的时候,我的感觉是‘放松多了’。那是一种让我自己都害怕的舒畅感觉,我怎样形容它呢……山贼会不断重复‘官逼民反’然后把屠刀挥向更弱的百姓吧,‘官逼民反’这个事实让他们觉得舒服、酣畅……我想那差不多是同一种感觉。
近三百年里,我不断改造‘孽胎’之药,完全不去解决孕妇必死这个药物存在的问题,作为结果是……这反而让我看到了‘孽胎’之药和因此产生的‘孽胎’想要达到我追求的‘以药成仙之法’那绝望性的隔阂。
在‘五老头’他们所出生的时代——大约至今八十到一百三十年前,我意识到‘孽胎’身上肉体变异越强则‘异能’越强‘异能’品项越多的事实,当时我的想法是继续改良‘孽胎’之药,并试图让成为束缚‘异能’开发的肉体限制不再成为唯一承担‘异能’开发代价的载体。
但是作为结果,之后的‘孽胎’虽然生态趋向稳定,也很少有人产生类似于‘五老头’那个时代的剧烈身体变化,‘异能’却更趋向于变弱,为肉体分担起来变异代价的精神没有在受损后提供给‘异能’更多的养分,这些‘孽胎’的精神只是永久留下受损的印记,比如对某些认知到的事物产生超乎寻常的执着、偏执等等……这些‘孽胎’虽然能够开发起自己的‘异能’但是他们‘异能’的总体是比上一世代‘孽胎’要弱的。
……发现了这个事实后,我也是经过了差不多小二十年的时间观察并且收获试药成果,才最终不甘愿地承认了:‘孽胎成仙之法’的终点就在这里,这个法子产生的‘孽胎’与我所认知的神仙和被神仙变得接近神仙的我们差距之大有决定性的不同。
这个法子,失败了,所有的‘孽胎’都是失败品,没有产生任何一个像‘五老头’那样寄宿多种‘异能’之‘特种孽胎’的最后一个世代则对我的目的来说是失败品中的失败品。”
不断道出的事实,浅显直白;老人道出事实的口气以及那让常人感到另类的情绪变化点差异,则让观念尚属正常范畴的“悯生宗”四位护法法王和汪芒部三人不寒而栗。
“悯生宗”宗酋藐千军似乎早已经听过相关的事实,在场便数他神情最为平静。
眼前这个老人“药胎人”真的舍弃了人性和过去,双眼只看成果和未来,成为追求“成仙之法”而有自己行事逻辑的行走在世间的怪物。
他……不……它已经完全割舍了自己作为人类的过去,只为“成仙之法”思考和行动。
当“药胎人”最后提及“孽胎”的失败时,“真如法王”悄悄留意起“五老头”的神情,结果让他意外,这五个“孽胎”都始终平静,“真如法王”虽非炼觉者但是也从他们的平静上看出一种淡然。
作为“失败品”仿佛是“五老头”早就接受已久的事。
“真如法王”马上猜到了原因,相比之下“五老头”这个世代的“孽胎”经过肉体变异后从出生便和常人大有差异,即便不如下一个世代的“孽胎”那样有精神创伤的印记“执着”,他们的人生仍比下一个世代的“孽胎”们偏离人类。
“真如法王”的猜测并没有错,“井中人”执着于生活在井中的“安全感”也好,“踏尘寻踪”萧忘形执着于服从和效忠认定主人的“愚忠”也罢,“闭眼太岁”陈至执着于阴谋的“喜悦”亦然,甚至“悬命一字简”简约执着于了断的“决然”、修罗道二当家执着于贪图权势的“权力欲”也一样……
……作为这一世代的“孽胎”精神先天创伤印记的“执着”反而让这些“孽胎”的人生会不断贴近正常人类的生活,这点虽然会使得这些“孽胎”精神上的异质更加凸显,却也让这些“孽胎”保留了远比之前任何世代“孽胎”更加丰富的人性。
“真如法王”猜测,“药胎人”想要延揽的“五老头”这一世代“特种孽胎”肯定不止这五人,说不定便是因为不能接受“药胎人”对“孽胎”最终舍弃决定的那一世代“特种孽胎”暴起发难,被“药胎人”或者“五老头”中的谁讨伐,才最终只剩下这五人。
至于剩下的五人——“五老头”则是完全支持“药胎人”割舍“孽胎”,开始启用新的“成仙之法”做法的家伙们。
这些人或许早就因为自己的异常而厌世,只是对自己异常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平白离开心有不甘,所以将人生的意义投射在“药胎人”最终能完成更进一步的“成仙之法”上。
“真如法王”毕竟是读书人,所以他听到的“药胎人”对最古老的回忆虽然只有只鳞片羽却品出了更多让他战栗的事实:远远望着诸侯王的面相便知其药石罔效、直接转身避之的“神医”,因为思念妻子作画而使得战乱时的齐王以千金为赏誓必要夺得到其妻子的“名匠”,对待弟子门下过于严苛却仍有人坚信其理念、文武双全、持一令可号令万千潜伏之人的“宗师”,看似理念自私自利却可驳斥当世名宿、让天下哲人钦佩的“学者”,造成被后世成为纵横的大方略、堪称古时骗子之王的“说客”……
……如果“药胎人”所说的五个人真是“真如法王”所想,在历史上留下一点点痕迹的荣朝历史之前的那五个人,而且他们真的存活了千年之久……
……那毫无疑问,包括“药胎人”在内每一个都绝对称得上是“怪物”。
“药胎人”至此完成了全部的铺垫,从诸位护法法王和三位汪芒部山越之民的神情他就看出了自己的说法已被取信,于是接下来,他开口提起涉及“踟蹰海”和南宫世家之事。
“至于因为最后一世代‘孽胎’得来成果后的新‘成仙之法’,则基于‘孽胎’药的同时,应用了七大派所掌握‘人析之法’的理论,所以需要像‘踟蹰海’这样规模庞大的‘秘境’……”
说到这里,“药胎人”的说明第一次被打断。
“……你从哪里听说了‘人析之法’?!”出言打断者,正是“分别法王”,“……宗酋,‘人析之法’的秘密是七大派内的保密事项,就算我们已经脱离了殊胜宗,闻人达又告知于你,你也不该……”
“……我在听‘药胎人’提起前也并没听说‘人析之法’,闻人达并没把它告诉我……”藐千军冷冷地打断“分别法王”之话“……我其实反而好奇为何不是曾高居殊胜宗寂静堂第三席释经师的你来告诉这件事。”
“药胎人”则把话接了过去:“……是我告诉宗酋这件事的,我本来就知道这个法子……
……因为这个法子就是和我一起被召集、并且接受神仙赏赐脱离人类的那个擅于编织梦想、操弄梦想、口有三寸不烂之舌的‘有志之士’所发现,然后传到世间的,只是经过漫长的岁月后被‘四山两宗一府司’七大派当成秘密掌握在一定范围内人物才可得知而已。”
“分别法王”战战兢兢坐下,不再继续接话。
接下来却不是“药胎人”而是宗酋藐千军做了真正计划的说明:“接下来换我说吧,接下来我和四位护法法王便成为了这次的‘挑选对象’。
‘药胎人’会赶制两种药物。一种便是‘新成仙之法’的药物,它将结合‘人析之法’的原理重铸我和四位护法法王的肉身,使得我们可以在保留原本武功的基础上使用‘异能’成为接近‘药胎人’印象中‘仙人’的存在;另一种你们也知道了,前面那种药物生效之前‘药胎人’认为过程至少要一个半时辰,在过程完成之前‘秘境元’受到我们身上‘成仙之法’影响的‘秘境’必然会加大影响试图阻止任何变化,所以‘药胎人’最近让来投靠我们的凌有容、‘问命师’以及葛其是试药,‘药胎人’已经找到堪用的配药法子可以造出帮我们抵御‘踟蹰海’幻觉影响的药物。
在百花谷南宫世家开放给外人并进行南宫乘风寿宴准备的时候,我希望四位护法法王和‘五老头’中能够潜入的人想法子混进去——我和因为之前一战露过面目的‘分别法王’就算了,我们的容貌比起十七八年前变化可不大。
到时候,无法混进百花谷的就等到南宫乘风寿宴的当日——本月廿八——再随绝对没法混进去的‘四手仙’等人一起强攻进去。
无论能否混入,如果有可能,袭击一些触手可及的小门派或许能拿到‘异宝’,到时候‘成仙之法’体现在我们身上的成效也便更强。
到时候除了预定进入‘踟蹰海’另一个入口的我们外其他人物会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并阻止其他人干扰我们在‘踟蹰海’进行‘成仙之法’。
进入‘踟蹰海’的人除了我们五个,还要包括两人。
汪芒部的汪芒夜说——作为百破首领帮助我们的条件,以及百破首领发誓我们事成之后保证我们其他人撤退的退路这件事的交换条件。
凌有容之子、通明山庄已故功房记名‘玉箫竹剑’章凡白的遗腹子章念容——我们新任的‘正智法王’希望有个幼小的对象方便长期观察影响变化,这个婴孩十足合适。”
汪芒百破一努嘴,汪芒清源代他表达了意见:“事前虽然没有详细说明,但这件事总体和宗酋所提过的交易出入不大,无论事情成败,需要退路的时候就交给我们,我们会在短期召集能够响应我们的汪芒部战士。”
“唯名法王”提出疑问:“为什么不从‘踟蹰海’湖心岛进行呢?这样不是能够避免更多意外?”
“药胎人”答道:“因为‘秘境’内的空间古怪,如果湖心岛可以影响到‘踟蹰海’的‘秘境元’相信七大派已经把它毁去了,所以宗酋得到消息显示的另一处入口显然才是更可能让你们进入到能够影响‘秘境元’地界的位置。”
“分别法王”则问起:“那为什么不尽快着手呢?如果赶在百花谷开放之前,我们的对手便只有个百花谷南宫世家而已。”
这次答的是藐千军:“因为如果提前动手,所有后续赶来的江湖势力都将成为在外堵截我们的敌人,百花谷南宫世家出事后你难道还要指望我们能不放走任何有关之人向外报信?一旦外界的江湖好整以暇的情况下得知是我们‘悯生宗’动手,所有有所图之辈都会以大义聚集过来。
而向我报信的南宫世家之人的话让我相信只要我们等些时间,各方势力会先因为‘踟蹰海’的处置和百花谷当主交替的利益互相敌对起来,到时候我们再选择动手,至少有一大半势力中侥幸者会以为能和我们互相合作,那我们便有利用他们的侥幸心理在各方反应过来先完成‘成仙之法’的余裕。”
“真如法王”见“诸相法王”有开口之意,生怕他问出什么蠢问题,于是抢先一步问起:“……‘正智法王’,你有多少把握你现在准备的‘成仙之法’一定成功?”
“药胎人”似乎颇有信心,答道:“根据我在‘孽胎’最后一世代上取得的成果来看,我相信只要你们不被‘秘境’凶地效果所制,绝对会成功。区别只在成效,理想的情况下,不光你们可以在保留武功的前提下获得通用‘异能’和一定程度的肉体不死性,还可能武功仍有进步的可能或者获得如同我的‘血禄肉引’这般特殊而比通用‘异能’更加强大的‘异能’。”
“药胎人”补充道:“如果你们谁能找到那个曾经闯进‘踟蹰海’湖心岛而不受‘秘境’影响的小子,我用‘血禄肉引’的‘异能’将血种在他血内再造出的药物相信能让你们在‘踟蹰海’核心时更加安全,而这个过程用不了几天。”
因为“药胎人”的这个说明,“真如法王”害怕类似于“诸相法王”那样的莽人会把精力分散在这点上,赶紧提醒众人道:“……那小子多半落在‘灾主’手上,就算‘灾主’功夫不到当年,说得不客气点我们几人包括‘四手仙’和宗酋也未必有人单打独斗下是‘宗主’对手,不要为了尝试在事前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灾主’让他产生兴趣为好。”
藐千军附议了这一点:“……有理,这事就暂且搁置,如果事情结束我们变强到无惧‘灾主’,倒是可以尝试去认真找出这小子供‘正智法王’研究他不被‘秘境’凶地效果影响的原因。”
事已议定,藐千军手掌一挥,篝火便如小火星般被一阵清风彻底吞没,没发出任何挣扎就被熄灭。
没过多久,深林重归沉默和寂静,而之前在深林里里讨论着惊天秘密的人群则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