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胜寒和秦隽已经论定三场比试的方式,各自又向南宫乘风行了一礼。
南宫乘风缓缓点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南宫胜寒和秦隽两人既然已经讨论完毕比试的方式,他决定暂时放纵众人小声交头接耳一阵。
无明道人那一堆里显然都是在讨论这三场的比试内容,时不时有人夸赞南宫胜寒想出来的比法合理,无明道人及时地看到了南宫弄花的脸色,于是在他的指示下这堆人渐渐息了讨论。
那位一字胡的欧阳欧阳这时上前一步,向当主南宫乘风行了一礼后问道:“虽然已经论定比法,可仍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秦隽和南宫胜寒两人功力有差,这项事实经过秦隽入谷与大伙相处一年,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主曾经表示这一项差距因为兖州通明山庄的贵客到来而可解决,关于其中的细节,不知道是否可以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一并说明呢?”
南宫乘风一皱眉头,这项事情本来就是他接下来要请“薛冶一脉”的单途说明的,只是自己既然已经表示过要说明,为何欧阳欧阳此时却要多余问这一嘴?南宫乘风可以不理解欧阳欧阳的用意,作为欧阳欧阳头上的百花谷南宫世家当主,他却永远要表现出理解的样子,所以话也不得不接:“这一件事,本来就是我要接下来说明的事宜。欧阳师范难道是对不先说明此事而有所疑惑吗?”
欧阳抬起头来,“其实属下疑惑的,并不是当主的说明顺序,而是另一件事。”
“哦?”此说更出乎南宫乘风的意外“是什么事情?”
欧阳欧阳往厅中踱步几步,最后站在一个所有人都看得到他正脸的位置,再郑重向南宫乘风低头摆礼,叙出自己胸中疑惑:“虽然胜寒少主有我百花谷中‘第一难关’的名声在内,其实历来申请刀术师范之试者,却也未必都是功力差过他的。
我和在场的殷师范虽非由胜寒少爷主试而成为刀术师范,却也知道颇有一两名刀术师范是如此情形。
为何偏偏这次秦隽申请刀术师范之试,当主要另外设下规矩来抹平两人本来便存在的功力差距,还是说今后刀术师范之试就要遵循此例?如若不是,那此次另设规矩限制秦隽,是否又构成了对秦隽来说的不公平?”
南宫乘风已经有些不快,眼神一回敛,道:“……所以你对此事其实很有意见?”
“我并不是有意见,而是记得另一件事。老当主初创百花谷之时,立下过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这规矩只有四个字,正是‘刀说不平’!
秦隽确实是个来历可疑的人,我也一直讨厌这个好不正经也缺乏对前辈尊长的后辈小子。但是同样地,谷里规矩,任何人背刀进入百花谷来收留,便可以成为谷中的刀手。
秦隽虽然是寻常少主和胜寒少主带回谷中,难道他没有用自己的脚走过往生峡,难道他来的时候背上没有背着那口‘银鳞陷陈’?”
南宫乘风再不能忍,他往欧阳欧阳所站的方向踏出一步,怒问道:“你是在单独质问本当主,还是在质问整个南宫世家?”
南宫弄花在一旁安坐,一点也没有拦阻事态的意思,南宫赏月则已经靠近南宫乘风,有意在兄长突然发难的时候拉住他。
事态却并没像众人担忧的那般发展,欧阳欧阳自己在听到这句怒问后让过一边,向南宫乘风主动告罪:“属下不敢!!只是心中确有疑惑,秦隽又确实是外人,若百花谷待其不公,岂不是世家名声也便跟着受损?”
南宫弄花一派轻松模样,这时候伸手摆了又摆,好像欧阳欧阳的质疑是个笑话一般:“欧阳老弟,这你可就多心了。秦少侠是寻常贤侄的至交好友,便是世家真的凉薄对他,他又怎么会到处说去?”
南宫弄花这句却是彻底的浑话,南宫乘风、南宫赏月各自听着别扭,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师湘葙小声对陈至道:“一伙的。一个人出头,一个人搅局,气氛弄得别人不好发作……他们应该另有话说。”
陈至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注意,接下来欧阳欧阳便要问到他真正关心的问题了。”
在场之人各个耳目过人,这两句对话自然落入大多数人的耳中,南宫弄花只当自己真没听见陈至和师湘葙的酸损一样,干脆从怀里取出一个铜盏把玩起来。
欧阳欧阳看了陈至和师湘葙那边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之后收起笑容,对南宫乘风道:“属下知道这项规矩是姑奶奶为审定秦隽有无做她义子的资格而亲定,其实说了这么多,不过想借着话题问一句,到底为何姑奶奶突然冒出收秦隽为义子的念头?”
欧阳欧阳决定该问就问,南宫乘风如今明白了他的用意,思前想后觉得仍不是该说明一切的时候,“……老三的脾气连世家中人都没法过问。不过老三在百花谷创立时立下奇功,这点相信你也明白。
所以她的想法,世家觉得在一定范围内还是照办。”
“明白。”欧阳欧阳不再坚持,他虽然老实退下了,却没人知道南宫乘风这个答案是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陈至知道这个插曲还没结束,这是南宫弄花和欧阳欧阳联手缔造的伏笔,等到后话发生,自然会在百花谷中其他地方引出新的事态。
值得玩味的是欧阳欧阳进行此事的方式。陈至觉得或许他和南宫弄花私下有所约定,但是欧阳欧阳话中先是为秦隽鸣不平,彰显了他为外人讨公平的姿态,又把话结束在对当主南宫乘风乃至过去和未来一系列刀术师范之试的公平之质疑。这两件事给在场之人留下印象,便是他日后将南宫世家在百花谷刀手之中的威信拉到他自己身上一部分的前提。
南宫弄花坐视这种做法,还是之前没想到欧阳欧阳会用这种做法?
欧阳欧阳要玩弄这么一手,将来可以凭此成为寻常外来刀手中众星捧月的那颗星,却也同时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那面箭的。采取这样的方式,陈至绝不相信这是欧阳欧阳和南宫弄花约定的内容。
旁证便是,陈至此事通过天生炼觉者的炼觉途威能,清楚地感受到南宫弄花把玩铜盏上施加之力加重了不少。
恐怕另外有人在暗中指使欧阳欧阳,欧阳欧阳对此人说了和南宫弄花私下的所有协议,所以这次干脆把和南宫弄花的合作用成了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无论背后之人是谁,欧阳欧阳确实是个有趣的家伙,陈至已经对他身后的秘密提起一些兴趣了。
师湘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项别人学不来的本事确实让陈至成功把欧阳欧阳的行为逼了一步,如果没有这步让欧阳欧阳的表现割裂,没有欧阳欧阳为了计划顺利收尾而在不合适的前提下仍然进行计划追问南宫皓雪欲收秦隽为义子一事,南宫弄花恐怕注意不到欧阳欧阳在利用和他的合作玩弄手段。
此事到底终于结束,南宫乘风请出和凌泰长一起来的单途,对众人只说单途是“通明山庄工房的人”,以此来避开“薛冶一脉”这四个字。
殷姓那位老刀术师范此时“哦”了一声,发问道:“我听说兖州知风山凌氏通明山庄的威房有一名高手,正是威房主事‘外姓第一人’单固,小友也同样姓单,不知和单主事之间如何称呼?”
单途哪里想到会有此问?这一问让他颇为不悦,冷冷回道:“只是恰巧同姓而已,并无什么特殊的关系。”
秦隽深知“薛冶一脉”这四个字最好让不知情的人避得远远的,生怕殷姓老师范继续问点什么,只好在此帮腔:“殷老屁股,你家爱攀关系,别就想着别人家也是一样。你专心等你赌钱的结果,乱联想搞什么嘛?!莫名其妙!!
……对不起,我不是在酸你们南宫世家……对不起代表我有错!!”
话说到后面秦隽突然转向其他人开始“习惯性”地道歉,看了一圈后又看到藏真心对他笑着摇摇头才想起来南宫寻常并没在场,不过他横竖话都说出来了,干脆也不收回。
好在除了被南宫弄花用眼神示意后才没有抄起来长刀的南宫飞星外,其他在场的南宫世家之人很有默契地对秦隽颇有点指桑骂槐意味的话充耳不闻。
殷姓老师范自己确表现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诺诺道:“欸……不攀关系的吗?那不也是个武林世家……?”
欧阳欧阳咳了两声,“……殷老师,你还是收收心等着看刀试吧。”
这下终于再没人来捣乱,单途得以取出用马车随着藏门主一并运来的木箱,向垒石厅中的人展示他带来的东西。
木箱中是三十多片灰白色的硬质浣布块,每片以抽芯竹皮镶边,约一尺三寸见宽、两尺半长。
单途拿起一块,五指稍一用力,布块便发出非常轻的裂帛之音,从中破开。单途顺便解释道:“这是特殊手法配合‘秘境’奇材织造的硬浣布片,不遇武者劲力则结构不破,即便是炼技途高境的修炼者控制住自己的劲力不让劲力稍加在其上,只要他运出了劲力和浣布一触,结果也将是一样。
所以只要刀试双方各持用木刀比试,在手臂、大腿、身躯各处绑上此种浣布片,便可以检查浣布片的完好程度来看出触碰到布片之时是否运用了劲力。
双方再以木刀上涂抹黑色石墨粉为中招的根据,功力差距的问题对比试来说便不复存在。
此种浣布事后先浸水,再用猛火一撩,再没入水一次便可以让上面沾染的石墨污垢脱落,自然可以重复来用。”
在场之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殷姓老师范出口赞道:“都说‘风过崖,清无砂,莫不铸铁别找它’通明山庄凌氏底下工房的手艺真的是出神入化,连这种东西都造得出来。”
这句话得到南宫飞星的认同,她不住点头附合。
其实该说是“薛冶一脉”的手艺才是,只不过在场对这点知情的人也不会有人纠正就是了。
陈至真的闭上了双眼,他想起来一件往事。正因为他是“孽胎”,而且还是“孽胎”中颇为显眼的一个,他请教过“画中人”一个问题——就是“薛冶一脉”对“秘境”奇材和“秘境元”加工的技术从何而来。
“画中人”当时给了陈至一个明确的答案:他认为“薛冶一脉”或者说薛冶本人这方面的技术来自于“梦中人”。
昆仑山众妙门掌握着比“薛冶一脉”更为精湛的奇材和“秘境元”加工技术,只是在制作具体特殊结构和铸术这两项上比起“薛冶一脉”的平阳号后人远远不如。
如果“薛冶一脉”制造出了“六刀七剑、十三名锋”,那么,掌握同样甚至更高加工技术的昆仑山众妙门宝器堂,是不是也曾经用“人析之法”强化“秘境元”造出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