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地一声,声音清晰而悠长。此声一过,代表法莲寺每日例行的晨钟第二遍钟声只剩下不紧不慢的最后一组。
按照常理,殊胜宗的诸位居士就要在最后一组不紧不慢的钟声中完成诵经早课最后的准备,然后集结于法莲寺经坛听讲。
法莲寺的僧人中选出一人讲经,另从殊胜宗寂静堂的居士中轮选一名释经师,同法莲寺的高僧一同接受弟子们对经文中的疑问发问,从佛理开始答疑。
如今,殊胜宗中无常堂、无我堂、寂静堂三堂各有居士弟子为扬州两大祸乱之事离开,这段时间选择释经师的人选就不再单独限于首座不在的寂静堂。
当代殊胜宗宗主“涅槃圣师”释里道向来不问早晚功课之事,干脆就把这个挑选轮替释经师的任务全盘委给了当前无常堂首座邢不一。
无常堂虽然为扬州两大祸乱之事派出了包括次席陈占魁在内的六名居士,却是唯一首座仍在宗门坐镇的堂口。
无常堂首座邢不一是个性子上与世无争的人,虽然他生了一副尖嘴猴腮,给人以尖酸刻薄印象的面目,其实却是如今三名首座中最好说话的一人。
不同于法却形说一不二的威严和厉害,也不同于潘籍处处圆滑总能服众的圆润,邢不一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是一板一眼,却总为别人放松时限的一个。
所以也有居士私底下说,三大首座里最懒的一个便是邢不一。
邢不一当然不懒,只是既不擅长和人争辩、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活耗在和人意见相左然后解决矛盾的烦事里。
这种人生态度,使得武功和法却形相近,甚至比“禅门慧剑”潘籍略强一筹的他,连武艺名声都没有流进江湖里。
这一天,他也依照惯例,打算等最后一组钟声完成后再去叫弟子聚集所有居士来经坛听讲。
殊胜宗居士都是随法莲寺僧众,卯时便已经起床用斋,随后要在早课前便完成法莲寺僧众绝不沾手的向佃户催产催租,备柴造饭之责。如果不是其他两位首座都不在宗门之中,以法却形之严厉、潘籍之认真,第二遍钟声第二组慢钟时便要开始收尾工作,准备听讲了。
这两人不在宗门之中,邢不一却借着自己挑选释经师的由头,总把聚集听经的时间延缓到最后一组钟声将息的时刻。
这种作风其实颇得诸居士之心,这些居士口中笑骂邢首座人是真懒,其实心里对这种宽限还是十分受用。
邢不一心里更加清楚,自己支持早课这段时间所积累下来的其实是良好名声,虽然这名声没什么用,却能让他和宗内小辈居士相处时候更加轻松。
如果可以,邢不一宁愿从此把自己这种做法当做惯例,一直推行下去算了。
他当然没有想到这一天灭度宗十八名精锐居士居然会潜入“秘境”,借着这个机会将散而不聚的居士各个击破,削弱殊胜宗的守备力量。
法莲寺和殊胜宗荣辱与共互为屏障,这一次,首先发现问题的并不是殊胜宗居士中的人,而是法莲寺一名秀字辈僧人。
这名僧人法号秀衷,热衷的衷,寺里赐他这个法号本来是希望他能衷于佛法修行,他却比较热衷化缘。
法莲寺所谓的“化缘”,并不像其他庙宇一样是游方僧向民家讨些行路吃食,而是法莲寺僧人向不出“秘境”生活的佃户们去讨些昼食以外的零嘴。
这些佃户种的地都是法莲寺的庙产,更由殊胜宗居士向他们催收,对于这种缴纳粮租之外的“化缘”自然也不敢说个“不”字。
秀衷又是最热衷于这种“化缘”的一个,别人“化缘”是偶尔为之,对他来说“化缘”却简直是成了日课,哪天少了这点儿零嘴,他一点都不会觉得舒服。
自从殊胜宗无常堂首座邢不一实行这种晚聚听众的做法后,秀衷的“化缘”更是每次多去几户,秀衷本来就胆子颇小,只敢在殊胜宗居士在催收的时候趁机去“化缘”以免不满之下真有佃户向他凶了起来,自己当着佃户露出怂样,今后便不好再来了。
这一天,秀衷本来还想多走几户,意外发现有殊胜宗居士不在其位,一打听便是刚才还在,秀衷见没人为他撑腰也便不好“化缘”,灰溜溜提早将自己今天的“化缘”收场。
一个人但凡阔过,那便受不了穷。
这个道理用在秀衷的“化缘”上,那也是一样准确。
秀衷并不愿意忍下这口气,而是随后就找到了从林子里劈柴回来的殊胜宗居士,执意咬定不在其位的殊胜宗居士是擅离职守,告了这么一状。
秀衷找到的这名居士叫做杨伦,本来就是名地位不上不下的无常堂居士,如果没有秀衷告的这一状,他根本不会联想到一同入林但是回来时候没有一同回来的其他两名同门。
可是秀衷既来告状,一问之下,秀衷所说涉及七户人家,按这七户的分布该是由三名寂静堂弟子负责才对,总不该同时没人管事。
再加上入林六个人捡柴,连同他杨伦只一共回来四个,如无秀衷此说,杨伦还以为是同门居士因为邢首座作风而日益懒散,终于拾完干柴找地儿赋闲去了。
杨伦担心得有理,秀衷指给他的方向离他们的林子实在太近,距离宗里的出入口也颇近。
想通这一节,杨伦马上明白造成秀衷告状的原因另有蹊跷。
杨伦先赔笑稳住了秀衷:“秀衷师父请放心,首座安排早课后宗内人心懒散,这事我必会向首座反应,让此类事情不再出现。”
“杨佛友,你们首座自己实行的这套做法,你也得让‘涅槃圣师’知道一下才好。”
“一定,一定。”
看着秀衷肯暂时罢休,拂袖而去,杨伦再叫来自己一起进林的师兄弟,吩咐其中小辈两人分别把事情要报给宗主释里道和首座邢不一,自己则要暂时寄下拾得的柴火和另一位姓柴的同门回返林中查探情况。
此时的杨伦还并未想到是有外敌入侵,只道殊胜宗里近日懒散作风之下,同门居士里有人趁机出“秘境”在俗世惹了什么是非,所以今天约好了结伙擅离。
柴会便是杨伦挑选一同回林查探的那位居士,他是今天进林拾柴六人里唯一一个无我堂弟子。路上听着杨伦的猜测,他不但自己不着急,反过来劝慰杨伦:“贵无常堂邢首座推行的作风虽然比之前宽松了,几位同门不至于不识好歹。
我相信就算真是结伙擅离,他们也一定有经课之前回来的把握,不然岂敢这么成群结队擅离?”
其实柴会只是因为“四住动心咒”功夫修行不到家,无法安定领每日晨钟暮鼓之责,才会被打发过来任其他两堂居士使唤。
就算是真若杨伦猜测,无常堂、寂静堂的弟子结伙惹出什么事来,他也只当个笑话看,还指望说不定自己可以趁机向邢首座、释宗主说说,调往更轻松的差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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