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对于东京城皇宫大殿上的金帝完颜守绪来,这句话再也贴切不过。
自八年前登基,面对大金国弱军疲的危局,他力图振作,即位后即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对内大胆起用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等将领,张纲、胥鼎等文武兼备的致仕官员;对外,改变前任皇帝的外交政策,与西夏与南宋停战和解,国事稍振。
任用抗蒙有功的将帅分掌兵权。任用完颜赛不为平章政事,赤盏合喜为枢密副使,负责全国军政;帅臣完颜合达为参知政事,提拔能征善战的完颜陈和尚等;力主抗蒙善谋的张纲,不计前嫌地争取任何可以争取的力量抗击蒙古……
君臣同心协力,加上蒙古国成吉思汗去世,金朝抗蒙战争形势一度有所好转。
在此期间,金军于西北边塞大昌原大破蒙军八千之众,稍后又在陕西西北倒回谷击溃蒙军,振奋人心。
然而,金朝国势积重难返,等到蒙古国窝阔台即位,蒙古国内患暂息,蒙古大军南下全力攻金,金国颓势顿显,一时间边塞风声鹤唳,大有亡国之福
深秋季节,中原之地已经是幽寒入骨,夹杂着殿面冬雨绵绵,寒风不断涌入殿中,似乎预示着大金国江河日下、风雨飘摇的国运。
而此刻的大殿上,御史中丞张纲正在肃然上奏,群臣人人心惊。
“……京兆行省完颜庆山奴,听闻鞑靼大军破凤翔府,弃守京兆府,带兵逃回京城,致使京兆府陷落,请陛下降旨严惩!”
半年前,蒙古大军肆虐陕西,陕西两守将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奉命迁京兆百姓于河南,宗室大臣完颜承立则被任命为京兆行省,负责镇守京兆。
一个月前,蒙古大军攻破凤翔府,完颜承立放弃京兆府回京,只留下守将苟琪守卫京兆府。皇帝截住他,让他在留守潼关,完颜承立抗旨不从,仍入京晋见皇帝。
“陛下,京兆府只有两千将士,八百伤兵,瘦马二百匹,根本无法阻挡鞑靼大军的进攻,臣曾多次上书朝廷,要求放弃京兆府,退入京城,但都被朝廷否决。臣不怕死,但要死的轰轰烈烈,而不是枉死。陛下明鉴!”
完颜庆山奴立刻站了出来,为自己辩解。
“陛下,庆山奴虽然有罪,但其情可悯。庆山奴龟缩在京兆府,迟早也是鞑靼大军囊中之物。陛下,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庆山奴屡立战功,望陛下降职着用,共御国难!”
完颜庆山奴的堂兄、左丞相完颜白撒跟着走了出来,为完颜庆山奴辩解。
完颜庆山奴逃回京城,京兆府守将苟琪立刻投了蒙古大军。可以,凤翔府被蒙古大军攻破,京兆府兵寡粮少,根本没有守住的可能。
张纲一阵错愕。完颜庆山奴虽然抵抗西夏有功,但对忠义军李全损兵折将,现在又私自逃离陕西,临阵脱逃,可是死罪。
张纲还要上奏,御座上的完颜守绪眉头一皱,已经开口。
“鞑靼大军南下,国事艰难,完颜庆山奴有功于社稷,就代替徒单兀典,担任徐州行省,抵挡东路鞑靼大军南下吧。”
幸好宋军剿灭了李全部,要不然,蒙古东路大军和李全南北夹击,大金国东路防线就垮了。
“臣谢陛下恩!”
“臣遵旨!”
完颜庆山奴和完颜白撒等人面色不一,纷纷领旨退回列班。
“臣遵旨。”
张纲虽然对皇帝的处置不满,但也能接受。
陕西局势已定,已经是蒙古大军的下。完颜庆山奴此人虽然跋扈,但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戴罪立功,算是不错。
“陛下,鞑靼大汗窝阔台率五万大军南下,猛攻我河中府,其势汹汹。河中府守帅完颜讹可请求发兵增援,以御强担陛下定夺!”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朗朗而奏,完颜守绪眉头一皱,悻悻道:
“河中府三万大军,兵精将猛,据城而守,对付窝阔台区区五万大军,还要什么增援?黄河防线是我大金国之屏障,怎能随意抽调人马?告诉完颜讹可,必须死守河中府,不能让窝阔台南下!”
完颜赛不不再吭声,退回列班。
河中府三万大军,乌合之众居多,能有一万战兵已经不错。对付窝阔台五万大军,不知道能不能过关。
“西北边塞,有消息传来吗?”
这一次,完颜守绪主动开口。
“陛下,臣撤兵前,郭虾蟆和完颜仲德还在坚守。鞑靼大军攻破凤翔府,沿大散关南下,并没有西进。如此看来,秦州和巩州一线,仍在我大金手中!”
完颜庆山奴适时走出来上奏。
“完颜仲德和郭虾蟆都是国之忠良,其志可嘉。朕甚欣慰,朕甚欣慰啊!”
完颜守绪轻轻点零头,很是有些感慨。
大敌当前,正需要这样的忠臣干吏,为国分忧。
“陛下,陕西失守,鞑靼三路大军来势汹汹,还请陛下早做应对,抵御鞑靼大军南下。”
参知政事李蹊走了出来,向皇帝完颜守绪进言。
九月,蒙古大军三路齐下,东路由蒙古国大将斡赤斤率领,率三万大军兵进山东,从东面牵制金军;中路由蒙古国大汗窝阔台亲率五万大军,从河南白坡南渡黄河,正面威逼南京开封。
至于西路,则是由拖雷率领七万大军,攻略陕西,破了凤翔府。
“陛下,鞑靼大军虽然占了陕西,但潼关还在,陕西的鞑靼大军就无法东进。仅凭东路和中路两股北军,应该无法攻破我黄河防线。”
枢密副使移剌蒲阿,站出来给完颜守绪宽心。
完颜守绪为皇太子时,移剌蒲阿是他的亲卫军总领,又因拥立之功,军国大事多有参与,可谓皇帝的亲信。
“陛下,窝阔台身为蒙古国皇帝,却只率五万大军南下作战,西路军托雷部反而率七万大军,从大散关入宋境,此举蹊跷,不可不防。”
潼关守帅完颜合达久经沙场,对西路军托雷部南下宋境,始终心里不安。
蒙古国对金国用兵,不可能分出一半兵力对付遥远的西北边塞凤翔府,因为潼关尚在,从那里不可能攻入河南。
“陛下,对我大金国而言,将宋人扯入这场战事,大有裨益。宋境一旦被袭,宋军必会对鞑靼兴兵!西北边塞,有20万宋朝边军,足可以对鞑靼形成牵制!”
又是枢密副使移剌蒲阿,面色温和奏道,眼神中甚至有些喜色。
独自面对蒙古铁骑,大金国力有不逮。把西北的20万宋军拉进来,再好不过。
“陛下,移剌蒲阿所言差矣。臣曾入宋,曾闻鞑靼使者所言,想要借道宋境,联合宋人,灭我大金。以臣看来,托雷西路军七万之众进入宋境,恐怕是要借道汉中,沿汉水一路东进,直插我汴梁城身后。陛下明鉴!”
张纲声音不大,殿上大金君臣人人愕然。参知政事李蹊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张相公所言极是!托雷西路军南下,其志不在宋人,而在灭我大金。陛下宜早做定夺,以免被鞑靼大军背后偷袭,我大金腹背受敌!”
蒙古国东路军只有三万,即便是借道淮南,也没有那个实力对金国背后形成威胁。这样看来,托雷从大散关南下,其所图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陛下,宋人汉中降将王夔如今在潼关。据他所言,汉中已经坚壁清野,似乎就是在等待鞑靼大军南下。以此推断,托雷必是从汉中东进,直插我大金腹地。陛下明鉴!”
名将完颜合达感觉事态严重,赶紧走出来进言。
“陛下早做定夺,以备鞑靼!”
“陛下明鉴!”
完颜赛不、完颜合达等臣子相继进言,显然都是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和利害。
围点打援、迂回作战,都是蒙古骑兵一贯的作战方式。这一次对大金用兵,似乎也是老生常谈,不足为奇。
“你们,宋人会借道给鞑靼大军吗?”
完颜守绪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宋朝和蒙古国并无深仇大恨,宋皇赵竑虽然曾驱除了蒙古国使者,但谁知道他会不会改变心意。
要知道,宋金之间可是世仇,光是一个靖康之耻,就足够宋朝对大金刻骨铭心的了。
“陛下所虑甚是。以臣所见,还是要未雨绸缪,布兵于南阳邓唐一线,以备托雷部从汉水插我大金汴梁城背后。”
“陛下,鞑靼大军南下,即便是宋军不借道,宋军恐怕也会趁机北上,偷袭我大金腹地。布兵于南阳一线,有备无患。陛下斟酌。”
参知政事李蹊,平章政事完颜赛不一前一后,向完颜守绪进言。
“完颜赛不,你回潼关,主持潼关防线。移剌蒲阿、完颜合达,你们率五万大军,另调忠孝军,坐镇南阳一线,对付托雷西路军。完颜庆山奴坐镇徐州,蒲查官奴驻守睢州,共抗鞑靼!”
八年的执政生涯下来,完颜守绪于军国大事,似乎已经有些见地。
众臣纷纷听旨,张纲暗暗摇头。
移剌蒲阿是皇帝的心腹,但他志大才疏,又优柔寡断,让他统领大军,有些草率,但皇帝放心。
不过,军中有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这些名将,应该可以稳住大局,他也不便再进言。
“诸位卿家,鞑靼大军南下,我大金风雨飘摇,诸卿宜同心协力,共赴国难!”
完颜守绪肃然而言,众将一一听令,人人都是惕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场恶战,恐怕就要开始了。
“众卿,朕只是不解,宋人助西夏抗击鞑靼,又占了西夏之地,还驱除鞑靼使者。如此奇耻大辱,鞑靼大军为何不报复?为何不对西夏的宋军用兵?他们能忍下这口恶气吗?”
御座上,完颜守绪眉头紧锁,一连几个问号。
什么时候,下无敌的蒙古铁骑也开始忍气吞声了?
“陛下,以臣看来,宋人在西夏集结了十几万大军,鞑靼想要动兵,却恐怕实力不允。之所以对我大金用兵,又从大散关南下,就是要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是报复宋人,二是偷袭我大金背后。”
完颜合达暗暗纳闷,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完颜合达,如你所,我大金王师还比不上南朝官军,不堪一击吗?”
果然,完颜合达的进言,让完颜守绪的脸色,立刻阴沉了许多。
看完颜合达的意思,蒙古大军似乎是避实就虚。这岂不是,大金国不是宋饶对手?
众臣面面相觑,都是不言,许多人却是心里明白,宋军的战力,或许不及蒙古铁骑,但应该不会比如今的金军差吧。
皇帝对宋人骨子里的轻视和执念,什么时候才能取消?
蒙古大军南下,这个时候,皇帝还有心思和必要,纠结于这些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