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赵竑沉默不语,真德秀心急如焚,接着进言反对。
“陛下,鞑靼势大,非金仇可比。当选将练兵、储财积粟,自固边塞。贸然北伐,倾国之江淮甲兵,以守无用之空城,运江淮之谷粟,以治不耕之废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见。陛下慎思!”
赵竑暗暗莞尔。真德秀这性子,可是够急够直的,就是这政事上,似乎有些……
“鞑靼方兴之敌,兵锋正盛,即便我王师北上,北伐成功,就要和鞑靼正面交锋。是以陛下要北伐,需得将和鞑靼作战考虑在内。此外,我军缺少骑兵,机动力有限,无法防御漫长的黄河防线。陛下不可不慎重!”
“陛下,河南取之虽易,守之则难,兵戎之资,所费何巨!民穷不堪,激而为变,北伐之事,岂可轻议?陛下慎之。”
宣缯和胡榘一前一后力劝,人人都担心年轻的皇帝一时头脑发热,酿下大祸。
“众卿稍安勿躁,都坐下吧。”
赵竑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朕要编一本地理书,还有一本历史书,这些地图要放在书里面,用于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学员使用,不是要什么北伐。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历史地理不分家。谈到河西走廊,必然谈起霍去病汉武帝。说起长安城,汉唐雄风也不能避免。要是河南的东京开封城,恐怕少不了靖康之耻。
金陵讲武堂和大宋水师学堂,包括金陵大学堂的教材里面,会加入地理和历史两科书目,当然都是由他编写。
地理书?历史书?
众大臣似懂非懂,纷纷点头。
皇帝这是又要出新书了吗?怎么还用到学堂里面去了?
不过,他们总算放下心来,只要皇帝不是对外用兵就行。
“宣卿,这些日子,西夏那边有动静吗?”
回归政事,赵竑岔开了话题。
按照历史上的走势,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就要发动灭夏之战了。
宣缯是参知政事,也是兵部尚书、枢密使,和薛极这个宰相基本上平起平坐。
宋时枢密使作为枢密院长官,与宰相共同负责军国要政,实则以宰相主政,枢密主兵。特殊时期,枢密使偶尔或由宰相兼任。自南宋开禧后,宰相兼枢密使为定制,君弱相强,史弥远便是始作俑者。
到了赵竑登基,自然不会再任由此类事情继续,枢密使和宰相自然由不同人担任。
皇帝问话,宣缯赶紧一五一十答了下去。
“陛下,嘉定十六年,西夏神宗传位于其子李德旺,李德旺遣使“联金抗蒙”,再度和金人结盟。鞑靼大将孛鲁于去年攻打西夏,攻占银州,西夏大军死伤上万。北地传来的消息,鞑靼大军已经西征归来,回到了漠北。以臣看来,鞑靼对西夏用兵,只在旦夕之间。”
“宣相公,这又是为何?你怎么确定鞑靼一定会对西夏用兵?”
真德秀眉头微微一皱,径直问了起来。
听起来,他对宣缯的分析有所怀疑。
“真公,强盗杀人,还需要理由吗?鞑靼大军以劫掠为本,陛下的《鞑靼策》上也说的明明白白,鞑靼只知掠夺,毫无道义。西夏历经鞑靼侵凌,国力大损,鞑靼大军归来,必先亡夏,然后灭金!”
宣缯不满地怼起了真德秀,毫不退让。
真德秀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反怼。
二人的言谈举止看的清楚,赵竑暗暗点头。
原以为宣缯是史弥远的亲家、史党党羽,只是个尸位素餐之辈,现在看起来,此人还是有几分见解和风骨。
想想也是,能够做到兵部尚书、参知政事,位极人臣,没两把刷子怎行?
这些士大夫,可都是全天下最聪明的那几个人。
“宣卿,以你看来,金人会如何应对鞑靼入侵?”
赵竑不由得起了兴趣,继续问道。
蒙古人灭夏亡金的野心,毋庸置疑。只是有许多战场上的细节,他还需要知道,以做出应对。
“陛下,金人新皇完颜守绪登基,此人年轻气盛,他任用完颜赛不为平章政事,赤盏合喜为枢密副使,负责全国军政;延安帅臣完颜合达因功授金虎符,为参知政事;力主抗蒙善谋略的张行信,授尚书左丞职。完颜守绪必定会和西夏结盟,一同抗蒙。但会不会一条心,就不得而知了。”
宣缯的话听在耳中,赵竑若有所思。
这些金国大臣,大多数在他出使金国时都见过,其中不乏干臣猛将。金主完颜守绪能力有限,再加上金国局促于陕西河南两地,没有了两核的弹性战略空间,今人恐怕无力回天。
八九不离十,一切都会和历史上一样,蒙古大军要先灭了夏金,然后开始攻宋。
郭靖在那里,给朕刺杀了成吉思汗!
“陛下,既然鞑靼以掠夺发动战争,伐金攻夏,接下来必是我更加广袤富裕的大宋。陛下要未雨绸缪,厉兵秣马,早做打算,而不是此刻北伐!”
宣缯正色说道,目光看向了赵竑。
看起来,一番讨论下来,他已经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
赵竑点点头,此君的话,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上。
“陛下,鞑靼兵强马壮,可比当日勃兴的女真铁骑。既然鞑靼只要财货,不如纳币示弱,以免引起战火,生灵涂炭,天下的百姓受苦。”
工部尚书、参知政事胡榘,似乎要谨慎的多。
“陛下,胡相公所言甚是!金人与我朝虽是世仇,但鞑靼非金仇可比,当整饬武备、囤积粮草,自固吾圉。若是鞑靼来犯,也好有几分应对。”
薛极的看法和胡榘相似,不过更提倡自强。
赵竑不置可否,轻轻咳嗽了一声。
纳币求和,奴颜婢膝。真以为对方是仁义之师,可以苟延残喘?
看来,不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语,无法让这些参政大臣感同身受。
“众卿,听闻鞑靼治下,将人分为四等,各位卿家知道吗?”
“陛下,臣愿闻其详!”
薛极一愣,拱手一礼。
“陛下见多识广,臣也想听一下!”
真德秀也加入了好奇者的行列。
皇帝文章海内大家,杂识渊博,火器都会造,无所不能。
今天就洗耳恭听,好好吸收点皇帝的谆谆教诲。
“这第一等,就是鞑靼人自己,鞑靼人称之为“自家骨肉”。第二等为色目人。多为西域人,以及部分契丹人。第三等汉人,概指北地的汉人。第四等,就是我宋人,也称南人,南方的汉人。”
赵竑轻描淡写,徐徐道来,薛极等个个心惊。
“鞑靼人可以随意杀死汉人,汉人不得持寸铁,禁止汉人畜鹰﹑犬为猎,鞑靼官员享有汉人女子的新婚初夜......权等等……”
将历史上发生的真史一一列出,赵竑看着眼前几位肱骨大臣,面色凝重。
“若不早作打算,一旦墨守成规,便是国破家亡,杀戮之下,百姓皆为奴役。你们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沦为第四等吗?朕可不想在垂暮之年,接受亡国之君的命运!朕更不愿我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被人肆意屠戮,活得狗都不如。”
崖山之后,他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他的时代再度发生。
“陛下忧国忧民,臣等自愧不如!”
真德秀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陛下圣明!”
薛极三人也是站了起来,肃拜行礼。
“都坐下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起来,点头哈腰,奴颜婢膝的,朕很不喜欢。”
赵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众大臣都是苦笑,皇帝面前,难道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不成?
“朕也知道,敌强我弱,不可草率从事。是以朕准备修饬武备,编练新兵,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北伐,唇亡齿寒,那是后事,不在这几年的考虑范围之内。”
赵竑一番话,让众人都是点头,也是放下心来。
看来,新皇也知道敌强我弱,不会头脑发热,仓促行事。
况且,皇帝连山东李全都能忍气吞声,又怎会立刻北伐。
他们,纯粹是想多了。
“诸位卿家,常言道,练兵先练将,将领是士卒的胆。说白了,一支军队是否善战,就在于将领的素质。强国首在强兵,无论是要剿灭山东李全,还是要北伐恢复中原,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一切都是免谈。”
宋朝的将领,都是实战中积累经验,绝大多数人都是行伍出身,这样不可避免地陷入任人唯亲,军队素质低下,地方武将跋扈、难以节制。
而且,通过新式军官,带动军中士卒,也可以解决冗军和军队战力低下的问题。
“陛下是要扩大武学,还是要创立讲武堂?”
薛极看着赵竑,一头雾水。
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都说皇帝要成立讲武堂,却从未有正式的公文,皇帝也只是左右言它,不知道是真是假。
“武学?”
赵竑摇摇头,冷笑了一声。
“武学那几十个人,大多数还是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良莠不齐,聊胜于无。”
“陛下的意思,是要创立讲武堂了?”
真德秀明白了几分,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混吃等死、聊胜于无。这话可真够直接的!
魏了翁带着一大批各部官员去了金陵,听说在金陵行宫干的热火朝天,想必就是奉皇帝修建讲武堂的旨意了。
“不错,练兵先练官。朕要成立讲武堂,作为培养我大宋军中将领的摇篮。”
赵竑眼睛放光,说了出来。
袁大头的保定武备学堂,蒋光头的黄埔军校,二者所培养出来的军官,让两位乱世枭雄各自统治了中国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就足够了,够他闪转腾挪,足以强兵富国,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和蒙古铁骑抗衡了。
赵竑拿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满是涂改的纸张来,满面笑容,语气坚定。
“这是朕的一些想法,你们斟酌一下,两日之内必须成文,给朕批阅,然后下达各路州府。不过,这讲武堂招募军官的榜文,需在月底前,以朕的名义,下达我大宋各路州府县,以招募天下英才!”
创办讲武堂,不但要有硬件措施,软件如教材、教员也要配置齐全。
几位执政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惊佩。
两日之内,月底!新皇雷厉风行,可不是浪得虚名。
“建……康府!金陵!”
宣缯看着修修改改的纸张,低声惊呼了起来。
果不其然,和想象中的一样,皇帝要去金陵创办讲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