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不归山派了两名道士来接万川上路。上官仁按照规制,特地为儿子预备了百人仪仗随行。只见雕车宝马辚辚萧萧,又有众执事高举旗、幡、牌、伞等一应物事,吹角鸣锣,声势动天。
那两名道士久居深山,何曾见过这等官家威仪,忙说此番上山乃为进学修道,体验羁旅辛劳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所以公子们的吃穿用度一概不宜过奢。他们二人下山之前得掌门特意叮嘱,无论父辈官职大小,每位公子只能携一名仆从随行。他们见靖安侯将信将疑,便又说,此番进学须得完成考试方可卒业下山,而对于万川的考核从他二人进入侯府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上官仁听罢,唯恐这铺张的阵仗犯了道家忌讳,只好忙忙地收了,一切从简。
万川从没独自出过远门,而这一去至少三年不能回家。聂氏每念及此,心中都像被剜空了一块肉一样。又想到南下一路千里迢遥,便更是一万个不放心,所以连府兵首领和吴管家都安排进了随行的队伍里。现在听说只允许随身带一名仆从,聂氏马上抹起了眼泪,说什么也不肯依。侯爷和万川怎么劝也劝不住,两个道士在一旁坐立不是,神情甚是尴尬。
这时,映月伏在母亲耳畔悄声说了句话。聂氏一怔,收住悲声看着女儿,疑惑道:“真的?”
映月握了握母亲的手,轻轻点头,低声说道:“有他在,您还不放心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母女二人在嘀咕些什么。万川心想,姐姐定是把师父暗中陪同自己南下的事告诉了母亲。只是师父嘱咐过,此事不好被外人知道。于是他只微微一笑,却并不声张。
自打聂氏知道了那两个貌不惊人的道士竟能够影响儿子的考核结果以后,便再也坐不住了。她寻思,礼多人不怪,道士也是人,哪有人会不喜欢好东西的?可思来想去,不归山的道士毕竟不同寻常,一般的金银财帛或许看不上眼。于是念头一转,硬是将他们在府上留了好几天,日日好酒好菜地招待,临行前又将库房里两柄削铁如泥的古剑强行赠给了他们,这才安了心。
出发那天,下起了小雨,聂氏一大早就起来亲自给儿子打点行装。万川第一次出远门,高兴得无可不可,却没有注意到母亲一早上都闷闷不乐。还是映月心细,帮母亲忙前忙后,一面说些安慰的话让母亲宽心。聂氏的眼睛始终红红的,叠几件衣服就抽一下鼻子,给包袱打个结又抽一下鼻子,嘴里念叨着:“外面都下雨了,留你弟弟呢……”
万川最后选了贴身小厮殊同陪他一起上路。出发前,聂氏把殊同叫到一旁,颤声吩咐道:“把少爷照顾好,啊。回来有你的好处……”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殊同忙给夫人跪下,满口答应。接下去,万川又与父亲、母亲、姐姐各有一番洒泪告别,其中絮絮叮咛自不必说。直过了晌午,众人才前呼后拥地将他们一行送出了城门。
万川与殊同俱是顽童心性,因此一路上说笑疯闹,对沿途事物尽皆新奇不已。可是这股新鲜劲儿不到三天就彻底过去了。
原来,那两名道士在不归山众弟子当中属于末流之辈,对瞬息行进之类的咒术一概生疏,因此无论遇到何等崎岖道路,都只好一步步地走。加之一路上并非时时能够经过市镇,因此住哪里、吃什么全凭运气。运气好时,倒可以投宿客栈,吃些好酒好菜;若是运气不好,栖身破庙山洞,吞食冷硬干粮也不是稀罕事。别说娇生惯养的万川了,即便是殊同,却又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因此不消几日,主仆俩便都叫苦不迭。又过了十天半月,二人竟落拓成了两个小叫花子一般。
万川从小就跟随殷九入梦中学习各种咒术,而梦中的光景比照现实中滞缓何止千倍,因此他早已将殷九所传授的本事练得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虽然他现实中灵赋不足,一出了梦境便无法施展任何咒术,可是驭灵引气的诸般道理却已然烂熟于心。他想,瞬息行进之法本是不难的,怎的那两个道士竟连这个都不会?当下连同不归山也都不瞧在眼里了。
四人离开王城已经半月有余,可是殷九却始终没有现过身。万川虽然牢记着殷九临行前的叮嘱,可心中却也不免疑惑:既然师父决定跟随自己一路南下,为何却要如此偷偷摸摸地跟着?又为何不许自己对人说曾跟着他学过咒术?每一次殊同帮他挑破脚上的水泡,针尖儿扎得他生疼的时候,他便会气哼哼地想,或许师父压根就没跟来,否则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他受这种苦?
转眼之间,一行四人行至了永平县境内,两名道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失踪了。他们二人有晨起练功的习惯,可是那天早上他们出去之后就再没了踪影。
万川和殊同边在客栈吃早饭,边等他们回来一起上路。可是直等到了接近中午,两名道士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女人。
万川一见她,喜出望外地“咦”了一声。“老板娘?!”他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啦?!”
那女人掩着口轻声笑了笑,人人都唤她“锦娘”只有万川始终唤她“老板娘”。她今天的妆容格外冶艳,心情也似乎格外愉快,仿佛那声“老板娘”满足了她在这穷乡僻壤的全部虚荣心。
她绵言细语说道:“当然是来找你的呀?”然后又像是突然被万川的邋里邋遢给吓到了似的,深吸一口气,接下去说:“怎么小侯爷变成个小乞丐了?可是被那两个臭道士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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