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民风素来剽悍。
关内所谓的擂台战无非是两人比试分个高下,不计生死的。观众也只是路人走走看看,反正看也不收取银子,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到了西北关外,人与人死斗,人与兽死斗毅然成了一项观赏的娱乐事项。不说北夏首都乌孙城内,王族将相常会亲临的大兽栏,即便是马下、离羌这样的小城里,供人观赏的兽栏也不尽其数。
但大多数的兽栏只讲供人观赏,只有一些小地方的黑兽栏,暗地里会有下庄等博戏行为。虽说这种行为本来就是视人命为草芥,但有实力的囚傀们想为自己挣一条命也不是非常难的事情,反正大家只图个观赏,你拳头硬,打的死土蝼打得死狴犴,不仅没人逼你去死,反而会多一些爱慕者,当然只是爱才。只有到了那些黑兽栏里,才真的是人命不如城外一抔黄沙。兽栏的主人为了赢钱,死几条无足轻重的囚傀命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能开的起兽栏的,本身也是有势力之人,除非是影响到了当地的治安,不然官府一般都不闻不问。
马贼李安的兽栏便是一个例子。
说起李安,他原本是南唐人,家境殷实,年幼时曾跟人学武,不仅不成还犯了事,后来南唐被灭国,家道中落,便逃到了关外。但学武不行脑子倒还可以,聚了几个亡命之徒抢了几匹马,当起了马贼,在黄土沙上打劫过往商客为生。
他虽说品行不端,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但做起兄弟倒是不含糊。每次抓到羊,总把大份分给兄弟,给自己留份小的。长此以往,自己赚的是少了,但跟着干的兄弟倒都是死心塌地。后来他琢磨着总过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不太合适,毕竟羊不是天天都有。于是他借了笔钱,买下了这个兽栏。收入倒是稳定了,但要还债可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自己暗地里开了赌坊,先是唆使自己身旁的这帮弟兄,原本他只是想起个渲染效果,但他没想到这博戏反倒成了兄弟们日后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后来赌坊变大,常来兽栏的看客都会参与,兽栏渐渐的也变了味。
他们赌什么?很简单:赌命。
兽栏每天都会进行数场角斗,而想要赌博的看客,只需要了解每次角斗的角色双方,赶在角斗开始前选择一方进行下注便可。赢者便能获得相应的金钱,只要你对兽栏里囚傀和斗兽的强弱足够熟悉,除非遇到两者旗鼓相当,只能听天由命外,一般较强者都能无悬念的胜出。当然凡事都不是绝对的,有时候弱者胜出的情况也是会有的,这种情况被称为铁树开花,比较少见。
因为铁树开花的存在,导致有一些人会冒险去下注弱势的一方,这样一旦出现了铁树开花,他们将获得十倍乃至几十倍于押金的回报,而这样的人被戏称为铁花枝。偶尔出现的铁树开花反倒使得博戏趋于平衡,但近来铁树开花的情况愈来愈常见了。
眼下李安正坐在兽栏看台上一处不显眼的位置等待下一场的角斗。他穿着一身白袍,脸上无须也长得颇为清秀,咋眼看一点不像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反倒是像个没脾气的教书先生。兽栏不大,但座无虚席,热闹喧哗十分,很多人正在为下一场的下注而头疼。
人斗兽。
人那一方大家倒是知根知底:囚傀黑发,大家都叫他黑发。是个孤儿,被李安在沙漠里捡来,发现的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油水可挣,整个人都脱了水,但眼神倒十分坚定。李安觉得这小子意志力这么强,是块好木头,可雕。所以捡了回来,反正自己没妻没子,洗个脑培养好当个接班人也不错。
世事总不尽人意,这小子脾气倔得可怕,打死都不肯入伙。一次李安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这小子还是无动于衷。李安是在无计可施了,一怒之下把他丢到了兽栏了。
你想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结果,出乎李安意料的是:这小子不仅脾气倔得可怕,拳头更硬得可怕。从被丢入兽栏到如今,总共五十三场角斗,不管对人对兽一场没输。让人匪夷所思,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及吃人的凶兽!
结果全被他一双拳头和手上的铁链砸得不是认输投降就是下了九泉。他往往都是起手劣势,越战越勇,搏杀手段简直是不要命,每打完一场角斗,他身上的伤足够他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旁人看到他身上那沟壑般的伤口,想着都觉得痛。可他就却像没事人一样,嘴里吐着血,还一拳一拳往别人身上猛砸。
起初,李安看到这小子的天赋,每次都在他身上下注,反倒赢了不少钱。但是随着角斗次数的增加,所有人都看到了,结果一到比赛就压他赢,渐渐的,李安就很难再赚到钱了。于是他想着跟别囚傀一样,让他打两场假赛,来两场那啥铁树开花。结果这小子没搭理他,坐在地上发呆,可李安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别的囚傀,一顿好饭或者一个女人就能让他们言听计从,可这黑发小子,既对美食没需求,对美女没欲望,也没别的爱好,整日如同老僧般坐于地上,让李安很是受伤。
他今天要面对是一只新到的土蝼。
土蝼者,其状如羊而四角,齿爪如锋,食人。
这是王自维所编《异域见闻录》里对于土蝼的描写。短短两字食人足以表现它的凶恶,它那尖锐的牙齿咬下一名成年男性的手臂也只不过是一顺而已。
一边是兽栏常青树,一边是凶残至极的恶兽。结果如何?天晓得。
角斗马上开始,所有人都屏息等待。除了李安在上头静坐,这时一名身材矮胖之人慌忙跑到李安跟前,气喘吁吁。
身材矮小之人名叫赵英,是最早一批跟着李安干的元老,长得贼眉鼠眼不说,为人更是以“至贱至极”为人生目标,猥琐得无法言语。
给了赵英一些缓气时间后。
“办妥了?”在给予矮小之人一个眼神后,李安再次望向兽栏中央。
“妥了妥了。我给那小子下了两倍的量,沙牛吃了都得翻。”赵英一脸谄媚,搓了搓手。“那老大,那个什么……”
“放心,钱不会少你。”赵英话还没出口,李安便知晓他的意思。
“啊……哈,那谢谢大哥。”说完,赵英一溜烟地跑了。
在赵英离开之后,李安似乎想到了什么。
“今日五月初八,不太吉利啊……”李安望着兽栏中央,喃喃道。
兽栏的左侧的铁门被率先拉开,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黑暗中行走出来。他走得极慢,仿若年迈的老人,但模糊的身影非常挺拔。当人影走出铁门的瞬间,烈日下,大家又看到了熟悉的他——一头浓密而长的黑发,额发遮眼,脸则因为很久没有认真清洗而有些污垢。看身材大约七尺四寸,应该还未及冠,他身着粗糙的布衣,上面还有不少破洞,明显是之前角斗时留下的。双手自然下垂,上面扣着长长的铁链,就像一名囚犯。他走得极慢,但每跨出一步,都扬起不少的尘沙,十分用力。
而上方看台上的人群们,望向他,都止不住地用北夏独有的羌语高喊:“黑发!黑发!黑发!……”但外号叫黑发的少年丝毫没有从呼喊声中感受到丝毫的荣耀,他走到临近中央的位置,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对手出现。阳光照射,炎热蒸气四动,使得周围的一切显得不太真实,他一圈一圈缓慢地将扣于双手的铁链缠于右臂之上,铁链与地面摩擦,有烟尘起。
另一侧,铁门还未升起,但隐隐有奇怪的声音从里处传来,而上方有一男子看到对面同样穿着的男子眼神后点了点头,之后铁门升起。
一头羊状的野兽从里走出,凶恶眼睛狠狠盯着黑发,像是看着自己的食物,但其实,在它看来,眼前之人就是它的食物。但两者都丝毫不动,这么僵持着,烈日下,部分肥胖的观众甚至已经开始流汗。这时,黑发震了震双手,铁链随之晃动,而与之相对的土蝼看到这幕,竟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下一刻,拔地而起如一阵旋风般冲向黑发,它分开上下并拢的锋利的牙齿,妄想着在接触的瞬间将眼前猎物彻底粉碎。
地上尘烟滚滚而起,台上的观众也因为土蝼的进攻而开始喧闹地欢呼,而作为本次角斗主角的黑发,面对敌手的冲杀,依旧无动于衷。而当土蝼尖锐的牙齿已经触碰到黑发右肩的一瞬间,黑发右手如重石般击中了它的右腹部,土蝼发出了“呜”的低吼,随即翻滚后落于沙土之上。但土蝼被击飞的同时,齿尖也成功的撕碎了黑发右肩上朴素的布衣,甚至还在右肩之上留下了猩红的痕迹。黑发抬起左手放在了右肩之上,随后抽回右手,低头看了眼上面的猩红的鲜血,迅速握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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