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彭祖区云龙山脚,停了一排黑色轿车,未果下车后,弓腰伸手去搀扶李青山,后者笑着打掉未果试图搀扶的手臂。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清瘦的脸庞上,多了一抹生机和血色,甚至脸上的皱纹都被抚平,显得精神矍铄。
李青山下车后,径直走向通往山顶的小路,脚步轻缓,坚定。
未果低着头跟他的身后,表情有些悲愤,随行众人识趣的没有跟着,他们站在山脚下,只是望着老人孤独而清瘦的背影缓缓向上前行。
秋风拂动,林海松涛阵阵,相互摩擦发出呜咽的声响,似哭诉,似哀怨。
“那小子说什么来着?哦,时光有隙,缝无痕还皴于心?嗯,是这样说的!”李青山走了一会,剧烈的咳嗽一阵后直起腰,突然自顾自说道,未果赶紧贴近一点,又听对方笑着继续说道:
“这么小的屁孩,就开始感叹时间的飞逝,像握不住的潺潺流水了?还有一句是什么?噢,潦水漾流年的酸话!”
“呵呵呵…最后那小子追上俺问,要不要行拜师礼?”李青山像是心情大好,边说边走,好像回家时唠叨的老人:
“开玩笑,俺哪敢受他的跪拜?可一想吧,俺一个做师父的,收个徒弟竟然卑微到了这种程度!”
未果难得没有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当然也没有翻白眼,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师父已经很老了,比自己记忆里的那个老头还要更老,就像突然变老了一样,让他非常的恐慌。
“老夫一生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是代师收徒,还他娘的变成了俺的师叔!”李青山苦笑着说道:
一个是未果,本来也是代师收徒,恁小师叔于心不忍,就让俺做了师父!
还有一个吧,啧啧啧,更他娘的气人,竟然是俺祖师爷!
所以啊,他问俺要不要行拜师礼的时候,俺还吓了一跳,哪敢受祖师爷的跪拜,这不是找死吗?
嘿!现在看来,还真他娘的该受了这礼数,反正横竖都躲不掉!唉,可惜了!”
“师父!”未果声音颤抖,还没说完,就被李青山摆手打断。
“你呀,这些年跟着俺忙前忙后的,是多了些成熟和沉稳,但也沉闷了很多!”李老头示意未果上前,然后一把揽住后者的肩膀,声音洪亮:
“人生多无趣,要试着改变一下自己,没必要整天紧绷着脸嘛!
俺是很苛责,这是俺的性格缺憾,没办法改变嘛!恁大人有大量,就多包涵点?
也就刚见面的时候骂过恁一回,从那以后就给俺甩脸色,这么多年都没再见恁再笑过!
俺自诩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吧?欸?还就从没见过像恁这么小家子气的孩子!该不会是故意给俺制造遗憾的吧,臭小子?”
未果低着头,泪珠滑落,但他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想听清楚师父说的每个字,每个词。
“哼!俺还想着等恁结婚的时候,送一份礼物呢!瞧瞧恁现在老气秋横的狗样儿,可是急死俺喽!
俺要是女人也不愿意搭理恁,来来来,给爷笑一个?对,笑的自然点!他娘的,比哭还难看!”
李青山用力揽着未果的肩膀,另只手揉乱他的头发:“以前俺像恁这么大的时候,早上出门为师父办事儿,到了晚上才能回来,他老人家就生气,大骂:
就他娘的这几步路,来回能走上一整天?俺也很无奈呀?一出门就被彭城的俏姑娘们围住,愣是不让俺走,俺能怎么办呢?
后来,他老人家嫌麻烦,就再也不让俺出门了!恁评评理,这能怪俺嘛?哦,生的好看是俺的错喽?”
未果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肩膀剧烈的抖动着,他伸出胳膊用力揽住师父消瘦的后背。
“哭什么嘛,气的?就因为老子说自己好看?哈哈哈…跟恁说实话吧,恁现在跟老子年轻时相比,嗯,是差了那么一点,也不多!大概这么多!”李青山说着就用枯瘦的手指像捏着纸币的厚度一样,比划给未果看。
“欸欸?哭还有瘾是怎么着?娘们唧唧的!”
说话间,师徒两人已经走上了山顶,李青山站在“龙脊”上,四下看了看,满城景色尽收眼底。
好一会后,他又独自走上一块大石头,站定,面对着碧绿色的云龙湖,闭上了眼睛。
“孩子,恁要是这么度过自己的一生,那就太无趣了!
相比较之下,这里跟恁那个空间没有可比性嘛!俺又不是没见到过后世的繁华,何况恁又有大把的时间挥霍!恁要是不主动去找死,这世间又有几人能伤你?”
未果仰着脸看向站在石头上的师父,泪珠不断涌出,他想说点什么,可嘴巴蠕动半晌,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放心回家吧!有恁小师叔祖在,可保大阵十年无恙!回去后,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十年后再入世不迟!
俺为恁留了一卦,等回去以后再看!还有恁那个师弟,那臭小子可不是个省心的玩意儿,命格带七杀的人,都活不过十一岁!
如果恁有条件的话,回去后就帮他寻一副好皮囊!”
说着李青山转身,看向泣不成声的未果,大声骂道:
“滚蛋!哭的老子心烦!”
是夜,银月偶尔沉浮于云层,时隐时现,像是流落在茫茫星海上,寂寥而清冷。
花镇海十点半才回到家,他进门后就直奔花纹的房间,推开门就倚靠在房门边,对着床的方向问道:
“你是在考虑怎么解释,显得不那么苍白吗?”
花纹侧卧在床上,他面对着墙壁,哼了一声,根本就没打算开口解释,这花爷是喝了假酒吗,真是自作多情。
“说吧!”花镇海摸索着打开灯,点了支烟又问道:
“还有什么是老子不知道的?”
“说什么?”花纹不想给他提醒,决定缩小范围:“说我怎么认识那老头?”
“还有呢?”花镇海没好气,脱掉常服上衣搭在椅背上,又解开衬衫的风纪扣,说道:“全都告诉我!”
“你在诈我?”花纹翻身,看着他的父亲,反问:
“你小时候没扶过老奶奶过马路吗?”
“老子那时候没马路!你爷爷整天让我干农活,也没那个闲心去扶什么老奶奶!”花镇海叼着烟卷着袖口,眯着眼睛,抬起下巴:“再说了,肚子他娘的都吃不饱,那些老太太哪有精力乱跑!”
“臭小子!别跟老子废话,有什么说什么!别他娘滴想蒙混过关!”花镇海语气一转又说道,差点又被这小子糊弄过去。
“好吧!我在校园的操场跑圈,跑累了就坐在杉树林边休息,有位看上去弱不经风的老头,他走路的样子像是随时都可能摔倒,再也爬不起来一样。
我的骨子里流淌的是军人的血液,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面前,说时迟那时快,我二话没说,就快速冲上去搀扶了一把!”花纹知道他老子的倔驴脾气,索性裹着被子坐正,又说道:
“尽管我的瘦小身板承受不住成年人的体重,可咱管不了那么多啊?万一那老头摔出个好歹来,你知道了以后不得捶死我?
“你猜后面怎么着?那死老头子还纠缠不清了,非要让我送他去教学楼前坐轿车!这种小小的要求,身为男子汉的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对吧?剩下的你都看到喽!”
“就,只是这样的?”花镇海瞥嘴,又歪着脑袋听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又问:“你小子不安心上课跑什么圈?你能跟的上课程么?那可是初中,老子也是上过的!”
“课本上说尊老爱幼,你和妈妈也是这样教我的,怎么我真这么做了,你反而不开心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我就可以不予理会,任凭他摔死拉倒?好的,我以后尽量不去理会他们!”花纹故意混淆对方思维,接着瞅了一眼放在床头的电子表:
“你别无中生有!也不能因为你被大佬们盘问,把情绪发泄在我头上吧?哪有这样的道理啊?还有,我给你提个醒,现在是10点58分!我劝你还是跟我妈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娘的,还反了你了!”花镇海熄灭掉第二支烟头,抬步上前想教训一下这小子,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拧住:
“欸欸?这就过分了啊!”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把儿子吵醒,在这瞎叨叨什么呢?”花母右手扯着他的耳朵,左手捏着他腰间的肉皮,没好气问道:“一身酒味!”
“公务啊公务啊!实在是…正副市长都在,我不好早走哇!”花镇海龇牙咧嘴,慌忙解释,看的花纹一阵白眼,花镇海顺着老婆的手劲儿,这种情况越反抗,越疼:
“孩子看着呐,哎,孩子看着呐!”
“妈?我睡不着了!”花纹露出脑袋,满脸委屈的样子,看的花母一阵心疼。
“还反了你了!看你把儿子折腾的,一天到晚神叨叨的!”花母把花镇海扯出门,一阵埋冤。
“跟我扯淡?哼!”花纹听着数落声轻笑,冲着门口嘲讽一句后,蒙上头继续睡觉。
不多时,从云龙山上突然飘出一阵香味,它像波纹一样,一圈圈的向周围扩散,紧接着又闪现出一团明黄色的八卦图。
那八卦图纹中的阴阳双鱼上下翻飞,缠斗,绕着云龙山旋转一圈后逐渐暗淡,消散。
花纹突然掀起被子起身,眼睛紧盯着云龙山的方向,看着天际显现出的异象,他捏着手决,泪流满面。
那个只有寥寥几面的便宜师父,干瘦的老头李青山,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