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年明年,春去春来,花开花落,世间事总是东君做主。
夏听雨记得几个月前路过这小镇,还覆盖了一层雪,如今春暖花开,日头都起来了。
上次入京因为赶路,没走这条路,所以没吃上这一口红豆腐,当下她走在小镇上,双手各自攥着一大把竹签串成的红豆腐,润唇之上有些红油。
夏听雨吃了口豆腐后,狐儿眼挑起,妩媚一笑后看向身边走着的天下十人之一的吴擒虎,“吴爷爷,要不我写信跟大萌子说说这豆腐的好吃?”
吴擒虎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眼夏听雨手中豆腐说道:“京城也有,不过没咱们这边这样做的好,但若是混入皇后娘娘弄得那个油泼辣子,以及娘娘酿造的酱料,却是味道很好。你就算写了,那孩子也不会馋嘴惦念。”
夏听雨腮帮一鼓,有些无趣。
来时路上,无聊了逗逗那个小胖妞儿,回去路上,那孩子留在京城读书,无人可逗。
一趟京城,倒也不能说一无所获,总归没见着太奶,让夏听雨很是无奈。
但老人家不愿意见自己,那能咋办,而且不回去不行了,所以只好就这样离开。
只不过想起离开前,大萌子哭着说‘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
那一脸的舍不得,别说夏听雨,就算是吴擒虎都有些不舍得留她在京城了。
但,苏婉儿一个鸡腿拿过来,大萌子转身就去吃鸡腿了。
这能说啥。
夏听雨有个习惯,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更不乐意去听那些不喜欢的东西。
所以那位早就在这边等候已久的蜀地官员就这么跟在郡主殿下后边走着。
夏听雨看着手上豆腐:“我母亲以前很喜欢吃,她死前就跟我说这里的红豆腐最好吃,只可惜那时候没有人像苏长安这样弄那样的油泼辣子,酱料出来。”
吴擒虎没说话,对于夏听雨母亲的事情,他听苏文清与牧序提起过几嘴。
是个可怜女人。
等夏听雨吃完了
夏听雨回头看向她,“说吧,什么事儿.”
这名女官闻言,马上恭敬开口:“弈子轩老门主差点儿在宴席上杀了王爷。”
夏听雨狐儿眼回眸:“差点儿?”
吴擒虎侧头,“老瞎子到蜀地了?”
这名女官马上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
这名女官那日就在宴席之上,所以看得清楚,更听得清楚。
‘老先生这趟来,是来寻禄山的,还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所以来杀本王的。’
就在王爷说完这话的那一瞬
砰!
就在王爷身后石壁,一个棋盘好似出现,贯穿那雕刻石壁,其上更有若隐若现的黑白色棋子出现。
女官略懂棋艺,看得清楚那是一盘黑子必死局,气眼完全被封死,毫无活路可言,而其中王爷头颅所在赫然是那黑棋必死一步之上。
那一瞬后
大殿内所有武将,以及暗处护卫纷纷现身,护卫拔刀面向老瞎子。
但并未直接动手,只因为王爷抬起手阻拦。
老瞎子抬头开口,‘王爷这话问的就不地道了,我要杀您,随手事罢了,还用得着坐在这儿跟您聊天。’
蜀王闻言,却是突然笑了起来,而后大手一摆,让众人退下,而后看着老瞎子拿起酒杯‘那本王,倒是要多谢老先生不杀之恩了。不过,看起来老先生知道我不是禄山。’
老瞎子笑着拿起酒杯,喝完后,老瞎子想起什么,扭头面朝那数名捏紧拳头,一脸警惕看着他的武将,朗声道,‘刚刚那位说,你们一拥而上,不信我能全杀了你们的将军’
老瞎子笑说‘不算外边那些军队,至少大殿内众人若是一拥而上,老瞎子我还真能全给杀了,不过好在老瞎子我没那么弑杀,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这么好的古蜀国遗址,我可舍不得毁了,所以各位也不用对我警惕到这般地步,我来,还真是给徒弟擦屁股来的。’
张子从刚刚就笑而不语。
谋略一事,从来都是直白拿出来,与你摊牌,最是无解。
蜀王笑着说‘宴席继续,都各自坐好,老先生不是来杀人的,那我们更应该感谢老先生了。’
老瞎子笑了笑,但面朝着蜀王低声说了句‘这二王子跟五王子,有点儿不妥,若是郡主殿下在,这会儿估计已经挡在您与我之间了。’
这话说的心眼儿蔫儿坏。
张子差点儿一口酒没喷出来,当着面说这样话,太坏了。
房文和依旧巍然不动,师父做派与他,与师兄诸葛嘉都不相同,所以这些,都不意外。
只是
房文和瞟了眼老二与老五。
老二先前被打的伤势还没好,脸上依旧不堪入目,而当下虽然坐在原来位置没有挪一点儿,但这自己老子有生命危机却没动弹,这才是问题所在。
至于老五,动是动了,但缩在武将身后。
眼下两人听到老瞎子的话,神色都变了下,偷瞄着自己父王不敢去看。
倒是蜀王笑着说‘听雨若那孩子心善孝顺,是会跑到我身前,这俩孩子胆小一些,被老先生吓坏了。’
听到这儿
夏听雨狐儿眼眯成一条缝看着这名女官:“那位老先生真是这样说的?”
女官作揖:“下官不敢妄言,生怕记错了,更在宴席之后马上记录了下来。”
说着,就将一本册子递给夏听雨。
夏听雨没去接,咯咯一笑:“然后,老二跟老五如何了.”
女官恭敬回答:“那位弈子轩老门主被安置在了王府内,由张先生与房先生安排,之后二王子去找了王爷赔罪,五王子那里联系了房先生后并未有任何动静。”
夏听雨笑着说:“终究上不去台面,换做我,直接拿了刀去找那位老先生,要的就是个说法,都对自己父王动手了,做儿子的还不敢拿刀去问缘由。”
女官闻言马上说道:“殿下,慎言。”
夏听雨娇媚一笑:“我回去就这么做!给我父亲讨个说法!”
女官还想说什么,可看郡主殿下模样,显然是有自己打算,便不再吭声。
夏听雨看着她:“辛苦你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女官作揖后退下。
而夏听雨看向吴擒虎:“您没什么说的?”
吴擒虎看向夏听雨:“老瞎子不做持棋人,以身入局做棋子,你父王看来不是禄山。”
夏听雨说道:“那位可是我师祖,您别瞎子瞎子的”
吴擒虎不纠缠这事儿,而是看着夏听雨:“他是读书人,脾气很差,比老天师还差,所以一怒之下挖了自己双眼。那之后,就让人叫他老瞎子。”
夏听雨看吴擒虎:“师父说,师祖的双眼是被人害了的。”
吴擒虎说道:“等见到了,你自己问。不过你若是真打算拿着刀到他面前作戏,我陪着你。”
夏听雨一挑眉,咯咯一笑。
到了这镇子,其实就已经是入了蜀地。
而夏听雨他们出了镇子继续朝着益州走的第三天,一伙人显然也是在等他们了。
是兽林的人。
也就是吴擒虎的宗门。
为首的名吴茂,是吴擒虎的儿子,也是大萌子的老爹。
带了十多号人,实力最差的也是七品。
朝着自己老爹与夏听雨行了礼后,吴茂看着自己老爹:“爹,大萌子呢?”
吴擒虎说道:“留在京城读书了。”
吴茂欲言又止,但随后干笑了两声,自己闺女读书,好啊,那臭丫头看到字儿就打瞌睡,能读书才怪。
不过一码归一码,吴茂到这儿也有正事情,于是开门见山:“竹海雾庄不能说没了,但是被官兵围山毁了一大半,我带人去的时候,虽然救下了几人,但大部分被另外一伙神秘人救走了,我没打上照面,不过听救下来那人说竹海雾庄内的许多东西早就被秦庄主带了出去,所以损伤不大,就是房子啥的被毁了。”
吴擒虎点点头,知道是女帝派的神策府中人,这也是当时女帝告诉他,竹海雾庄可能要被蜀王府的人动手,所以他才写信告知了自己儿子一声。
倒是夏听雨看着笑着问道:“吴叔叔,是老五亲自带人去的,还是他派的人做的。”
吴茂看着这位郡主殿下说道:“是五王子的人,而且竹海雾庄内出了叛徒,被收买了,所以才有了这档子事儿。”
夏听雨一笑:“老五看来买了很多江湖人啊。”
吴茂点头:“打听了下,五王子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叫品字堂的地方,里边全是归顺他的江湖人,实力最强的是刘老狗,止境的实力,但早些年吴老狗被竹海雾庄女冠剑客重伤,实力大打折扣,其他的就全是些五六品实力,最高也就两名八品的人了,不成啥气候。”
夏听雨接着问:“老二呢?”
吴茂这边之前接到自己父亲的信,信里边交待了查一下这些事情,所以吴茂早就查好。
至于说为何这位郡主殿下不找自己在蜀王府的人查,而是交给他们,想想就知道,这位郡主不信任那些人。
吴茂回答:“二王子跟江湖人接触不多,也就招揽了两名九品高手在身边做护卫,但二王子跟几位将军关系很好。只是益州经略使李岩不太搭理二王子,跟五王子关系很好。”
夏听雨说道:“毕竟李岩将老五当女婿看待嘛。对自己女婿这样,情有可原。”
吴茂开口:“不过,前些日子好像是品字堂那边出了事儿,五王子大怒,提到了燕地禹州这些,而且西域那边的人跟五王子联系挺密切。”
夏听雨知道这些事情,毕竟在京城的时候就收到了自己那个妹妹的信,所以听到这些,倒是不意外,只是看着吴茂:“多谢吴叔叔。”
吴茂马上抱拳回礼。
而夏听雨伸了个懒腰,对这些事情似乎知道就行了。
吴茂看着这能请得动自己老爹出山的郡主,看似松弛慵懒,若真人形解状。偶尔傥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思。
夏听雨突然看向吴茂:“他们,知道我到了吧。”
吴茂点头:“几日前就送了消息过去,如今应该早就收到了。”
夏听雨扭头看向坤灵:“灵儿,老五打姚夫子的手是哪只来着?”
坤灵愣了下,马上回答:“左手。扇了姚夫子一耳光,之后是米大人以及五殿下身边的黄邵二人动手打的姚老夫子。”
夏听雨继续问:“狼钩,在等着我们了吧。”
坤灵点头:“说是会在城门口等着我们。”
夏听雨远远眺望山川,要做的事情太多,还是在京城里悠哉啊。
偶尔还能找找苏长安逗她玩玩,气气我妹妹。
蜀地
没啥意思。
……
益州府监牢。
姚元载坐在地上,一身粗衣肮脏,头发凌乱,但老人身上儒气不减。
当下拿着笔,才要写什么
却是听到了监牢之外有动静。
但却毫无影响,继续去写文字。
而就在姚元载正对面的牢房内,李子玉等跟随姚元载前来的数名学子被一起关押在其中。
李子玉那日替自己老师求情,米婉君自然是不放过,当即随便弄了个罪名将李子玉也一起抓了。
李子玉脸上有着清晰的巴掌印,其他学生同样如此,皆是因为不愿意说自己老师姚元载坏话及不同意构陷污蔑被严刑如此。
当听到来人动静时,李子玉等人也如姚元载一样坐在原地,心中背诵圣人书。
“半柱香时间,看完赶紧出来!”
“好嘞好嘞,多谢官爷。”
简单对话传到李子玉等人耳中,李子玉愣了下,不由抬眼看向外边。
是名老人,庄稼人,手上拿着包裹,点头哈腰的。
当看到李子玉的时候,这老人马上跑了过来。
李子玉看着老人立马皱眉:“文大爷,您怎么来的,这儿危险!”
老人看着李子玉样子,还有身上衣衫,满是褶子的脸上满是担忧,“县里说您得罪了城里老爷,被关了起来,我们担心,所以凑了凑钱,想着法来看看您。”
李子玉眉头紧锁:“马上夏忙,你们哪儿来的钱!这些个人一个个黑心窝子,这么多钱给了他们,不如买些粮食屯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我这哪儿都好,用不着你们来!”
老人家说道:“您为了我们得罪了人,如今被那些人弄成这样,我们不来,岂不是猪狗不如了?而且这些钱给您这儿打点一下,总好过被抢了去。”
说话间,老人将包裹打开,里边是些吃的,老人看了眼牢房内众人:“李大人,这些全是村子里人做的,您留下来吃。”
说着,老人看了眼那湿漉漉的草席还有跑来跑去的老鼠虫子。
然后看向李子玉:“二柱子他们想着找沈悦沈大人,听说那位官老爷是好人,咱们村子里联名写了状子,您再这儿”
李子玉听到这话,更生气:“胡闹!”
然后立刻看着老人:“你们马上回去,不用管我,他们顶多关着我罢了,不敢对我做什么,倒是你们,也别去找沈悦,更别想着帮我,若是让李旭,他”
当说到这儿,李子玉看着老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
米婉君趁机能将自己送入大牢。
王爷更是视若无睹。
那米婉君他们还能放过这些被自己护着的百姓了?!
尤其是那县丞李旭,自己在的时候因为那李旭是李岩家的人,怎么都无法让其受罚,自己走了,那人更无人压制了。
于是立马,看着老人反问:“李旭,又将你们的田地抢走了是不是!”
老人闻言,马上摇头:“没有没有,您别多想,我们这次就是想着怎么着都救你出去,其他事儿您就别管了,二柱子他们现在已经去了沈大人府上。”
李子玉急眼了。
民不与官斗。
尤其是这些早就被欺负狠了的百姓,去找沈悦倒是无事,沈悦不会为难。
但若是让米婉君他们知道了呢!
以前杀人如屠猪宰畜,之后要如何!
“子玉。”姚元载的声音传到李子玉耳中。
李子玉看向自己老师。
姚元载看着自己学生,眼神欣慰,能让百姓如此,这孩子的官做的很不错,“拿了纸张,写下我的罪行,救人最大。”
听到这话,李子玉皱眉:“老师!您何来之罪,他们不过是为了诬陷您,让您清白毁于一旦,借此来对付大郡主。”
姚元载看着李子玉:“我的名声,有这位老先生他们的田地,他们的性命重要?你写就是了!若是不知如何写,编纂一些。”
姚元载说完,看着自己那些想要说话的学生,叹了口气:“本就是我连累你们,你们不该替我受这些苦。”
姚元载捏紧拳头,牧序骂他不懂变通,但如何变通。
那宫殿,那气派,不过王爷,规制却逾越天子!
实在是忍不住不骂!
但看着自己学生们,姚元载叹口气。
哪怕知道,就算这些孩子们第一时间与自己划清界限,终究还是会被那些人下手。
可终究是被自己连累。
姚元载继续说道:“你们写下后,让这位老先生拿着去找沈悦,沈悦会救你们出去,也会替百姓做主。这位老先生应该也是受了沈悦暗示,所以才来这儿,若是你们不写,就算沈悦也没法子救你们出去,只有拿着那东西,他才能与五殿下争一争。”
那名老农不懂这些门门道道,但确确实实是受了沈大人提点,但沈大人说不能说出去,若是被猜到了,那就别管,可一定不能主动说出来这事儿,所以老农看向李子玉,不敢说出去,害怕救不了李子玉。
多的事情,大道理那些他们这些庄稼汉真的不明白,他们就知道,李大人是好人,要救才行。
姚元载笑道:“他们要我这人头,要我名誉扫地,随他们,倒是你.以前与我说读了圣贤书,却管不了窗外事,心生怜悯是你,袖手旁观还是你。以为做官后可以改变,但是发现,无能为力的事情更多了。子玉,看看这位老先生,这些不就是你努力做了后,得到的果吗?若无你,他们怕是早就深陷泞泥无法自拔。”
姚元载站起身,看着李子玉:“民救官,救的还是我姚元载的学生,你很好。”
说罢,姚元载看向门外朗声道:“牢头,去叫黄邵,米婉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