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安全的话,陈凡满脸无语。
刚才看他的表情,就跟马上要破产似的,没想到就这么点事儿,真是浪费自己的表情。
不过销售确实很重要,这些副业产品不属于计划内物资、也不在派购任务单上,供销社和食品站都不会包销,就需要生产队自己想办法处理。
这也是农村副业经营的常态,就跟那些在生产队开了介绍信,然后自己孵化出小鸡,挑到集市上去卖的人一样,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市场经济”活动。
只不过卖东西可以,价格必须遵守计委定价,否则的话就属于扰乱市场,哪怕是集体活动,也要吃挂落,甚至连杨书记他们都要背锅。
所以既要卖出去,又不能乱卖,这就给生产队出了个大难题。
正因为如此,全国那么多生产队,搞副业的却没多少,即便有副业队的,也是以出卖手艺为主,又或者围绕农业进行。
终究还是因为生意不好做啊!
陈凡暗暗感叹一番,刚准备说话,叶树宝就对着马师傅问道,“马师傅,你们建筑公司需要买鸡鸭鹅吗?”
马师傅立刻反应过来,明白他们是把主意打到了建筑公司头上,便笑着说道,“买啊,我们单位有自己的食堂,建筑工人干的是重体力活,每天的消耗量都不是一个小数字,几十斤肉、十几只鸡还是有的。
另外还有好大一个家属区,虽说不是家家户户都天天吃肉,可哪怕一天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买,也能消耗不少鸡鸭肉。”
顿了一下,他又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是我跟后勤主任不太熟,而且你们这距离县城也离得远,总不能为了几只鸡,就天天往县城去送货吧。”
听到这话,叶树宝眼里不禁有几分失望。
不管马师傅是不是在搪塞,他说的都有几分道理。
卢家湾的13000多只鸭、6000只鹅,都到了必须要出栏的时候,否则就是空费饲料。
一个建筑公司,哪怕一天能要50只,也是杯水车薪。
这时陈凡笑了笑,说道,“马师傅是建筑公司的老师傅了,带过的徒弟不知道有多少,别说一个后勤主任,就算是公司的书记和总经理,谁不卖马师傅几分面子?!”
马师傅一听,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陈凡继续说道,“我是实话实话,您是老师傅,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再说了,咱们又不是走后门、搞什么歪门邪道,叶队长的意思,就是请您引荐一下,跟后勤主任认识认识,至于能不能谈得成,那是他们的事,但无论如何,咱们都得承您一份人情。”
叶树宝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马师傅心里衡量了一下,想到还要靠陈凡帮建筑公司扬名,而且只是引荐、不需要一定能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头笑道,“哪天你们要是去了县里,可以去找我,我带你们的人去见见后勤主任。不过能不能谈成,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我是真的半点忙都帮不上。”
叶树宝顿时大喜,伸出双手抓住马师傅的右手直摇晃,“感谢感谢!这就已经很好啦。”
安全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笑容,可是想到只有一个建筑公司,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脸上又挂起了愁容。
陈凡微微一笑,对着叶树宝问道,“搞养殖场之前,我就说过,可以请公社开一张公函,去找县里的商业局,请他们帮忙想办法在菜市场开通一个摊位,把咱们的鸡鸭鹅拉过去卖。不过,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
菜市场的归属并不统一,要看主办单位是哪个。有可能是街道办,也有可能是商业局,甚至有可能是供销社。
因为有些地方,为了节省开支,竟然把工商部门给裁掉了,然后供销社就承担了工商监管的部分工作,顺便把菜市场纳入供销系统,也是为了方便统一管理。
而孤峰县的菜市场,则属于商业局在管,要在市场里面开设摊位,必须要取得商业局的许可才行,然后才由菜市场管理公司负责开通。
其中商业局属于管理单位,菜市场管理公司属于执行单位,当时执行单位是没有多少权限的,只能在规则范围内进行管理,以至于哪怕开通一个摊位,也需要经过商业局的许可同意。
听到陈凡的话,叶树宝立刻问道,“什么办法?”
陈凡笑道,“商业局继续找,却不用通过公社开介绍信、走公对公的路子,而是走私对私的路子。”
无论以前还是以后,我国都是人情社会,用私对私的路子,比公对公的路子效率还要高,以后都如此,现在自然更不用说。
而叶树宝则满脸好奇,“你认识县商业局的人?”
这下连马师傅也惊讶了,即便是县建筑公司,也要服从商业局的监管,要是陈凡真有这样的门路,那前些天请他们的时候,怎么没用呢?
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小,不值得用人情?
陈凡看了看注视着自己的三人,摇头笑着说道,“我县里都没去过,怎么可能认识县商业局的人。”
眼看着叶树宝脸色垮了下来,陈凡又笑道,“我不认识,可是三虎哥他们可以找人认识啊。”
不等叶树宝反应过来,安全猛地一拍大腿,满脸兴奋地说道,“我这个猪脑子,怎么把张觉民和张文良给忘了!”
叶树宝转过脸愣愣地看着他,啥意思?
你忘了就是猪脑子,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岂不是连猪脑子都不如?
安全却不给他解释,转身就走,“他们都在大队部吧,咱们找他们去。”
叶树宝赶紧跟上,“不是,你给我讲清楚,怎么他们就能认识县商业局的人了?”
安全脚步不停,对着他说道,“伱想啊,前两个月他们是不是经常往县里跑?”
听到这话,叶树宝总算反应过来,“啊,我明白了。他们去县里演讲和做示范,认识了好些大单位的领导,回头让他们再过去拜访那些领导,请那些领导介绍商业局的领导给他们认识,这么就能圆上了!”
安全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到时候咱们跟他俩一起去,他们负责带路,咱们负责谈判。”
叶树宝自然跟着点头,“行,不过是不是得准备一点礼品啊?”
安全,“礼品当然要准备,就弄点新米,再抓几只鸡鸭鹅,既是特产,又是样品,……”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声音也越来越小,陈凡才笑着呼出一口长气,转过头来说道,“马师傅,咱们继续?”
马师傅却好奇地问道,“你们生产队养了很多鸡鸭鹅吗?”
陈凡索性将笔记本合拢,笑着解释道,“是养了不少,这个也是我们生产队的副业,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多只吧。”
马师傅顿时一惊,“呵,那可不少啊!”
随即开始帮生产队算账,“不说市场价,就按收购价算,毛鸡是9毛钱一斤,鹅的价格差不多,也要8、9毛,只有鸭子便宜点,4、5毛一斤。一只鸡重两三斤,一只鹅少说也有8斤,一只鸭基本上是3斤往上,你们这得有大几万块钱啊,难怪能建小水塔!”
(食品公司收购白鸭收据,4只鸭11斤,麻鸭稍微大一点点,进货价都是4毛钱一斤,零售价5毛多一点,比鸡子和鹅便宜一半还多)
陈凡之前还没觉得,这时候听马师傅这么一说,心里也反应过来。
对哦,现在生产队就有17000多只鸡子、13000多只鸭、6000只鹅。按照收购价,鸡子平均重2.5斤,鸭子重3斤,鹅重8斤,那单单鸡子就可以卖38250块,鸭子能卖15600块,鹅能卖43200块,加起来就是97050块钱?
将近10万?
算出这个数字,陈凡自己都呆住了。
相比之下,6队今年种粮赚到手的,折合成钱也只有不到18000块,这还没有剔除提留钱,如果其他队的情况差不多,整个生产大队的主业收益就是20万的样子。
单单鸡鸭鹅就能顶一半的粮食收益,这副业也太赚钱了吧!
而且这只是半年而已,全年加起来收益肯定更高。
另外还没有把兔子算在里面呢。
回头等兔子普及开,像鸡鸭鹅一样,除了大队部养,各家各户也跟着养,那时候用刘会计的话来说,一户人家一年赚一千块钱的副业收益,完全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陈凡不禁暗暗感叹安全的先见之明。
如果不是他提议,将饲料分配和工分贡献度挂钩,从源头上卡死了社员们自由发展养殖的路子,否则的话,一年能赚一两千,有几个人还愿意去种地啊?!
脑子里思绪飞转,表面却不动声色,陈凡对着马师傅露出一个苦笑,说道,“看着赚得多,可承受的压力也大啊。您肯定知道那句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这搞养殖副业,是一天到晚的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发生疫情,那损失可就大了。
而且要养这么多的鸡鸭鹅,饲料压力也不小,就为了这个,我们的社员同志是没日没夜的起早贪黑,就想多打点饲料草。上个月搞双抢,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大暴雨,那时候不方便下地干活,大家却依然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出去,就是想多薅几把草回去喂猪、喂鸡。
本来养鸡就够了,可因为鸭子和鹅可以赶到水面上吃水草和虫子,能节省不少饲料,才带着一起养,您可以想得出来能有多累吧?!”
马师傅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感慨地说道,“农民辛苦啊。”
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因为学了泥瓦匠的手艺、后来跟着师父给人建房,之后才有幸被县里的建筑公司征召,成为一名建筑工人。可是家人亲戚却都还在农村里面,以前双抢的时候还经常回去帮忙,直到这两年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才没有过去。
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陈凡的话有深刻的体会。
陈凡还在继续说着,“而且您别看有这么多的鸡鸭鹅,可是这不是属于某个社员的,这是咱们大队、以及每个小队,和社员们一起合作养的,合作社合作社,就是抱团取暖嘛。”
马师傅听了只能继续点头。
陈凡嘴里话不停,“等这些东西卖了钱,大队要分走一部分,小队要分走一部分,最后留给社员的,估计也就是每户100来块钱,这辛辛苦苦大半年,就赚了100块钱,您还觉得多吗?”
马师傅立刻摇头,“不多不多。”
他这时候竟然还有些脸红,因为他的工资就有99块,还有不少外水,一个月顶人家大半年,还怎么好意思说多呢?
陈凡还想说什么,马师傅突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正色说道,“今天上午我听你们队里的小工说,这个养殖场也是你带着大家搞起来的?”
听到这话,陈凡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笑道,“也不能说是我带着,我只是一个由头,因为……”
“兽医嘛。”
马师傅打断他的话,感慨地说道,“今天我也跟你们队里的人聊了一些,知道了你不少事,先是有了你带着12个人学兽医,生产队才有了搞养殖的想法,就连养殖场的规划和落实,也都是你在其中指导,甚至为了卢家湾,还放弃了去卫生处工作的机会,不得了、不得了啊。”
有本事的人不少,愿意扎根农村的也不少,但是既有本事、又愿意扎根农村,还一心为生产队、为社员着想的,除了报纸上的新闻榜样,现实生活中,陈凡还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活人。
陈凡正准备谦虚两句,马师傅沉吟两秒,又拍拍他的肩膀,正色说道,“你放心,我们建筑公司的总经理,中专毕业后进了公司,下一线的时候就是我带的他,也算是我的半个徒弟,我的话他肯定会听,到时候我会替你们讲几句话,至少不会让你们的人白跑一趟。”
听到这话,陈凡不禁大喜过望,赶紧拱手作揖,“那就谢谢您了。”
没想到啊,卖了一番惨,竟然还有这种收获?!
所以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古人诚不欺我。
……
下午大半天,陈凡就在工地上泡着,眼看着小水塔完成主体结构,只等在水槽里面做防水处理,便可以正式完工,今天的工作便宣告结束。
照例在大队部陪着邱师傅和马师傅喝了顿大酒,才一路走回去。
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骑马,自然只能用走的。
回到知青院,已经是星月高悬。
姜丽丽四人各自坐在院子里,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捧着书本,借着房间里传来的微弱灯光看书。
陈凡走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禁脸色一沉,大声说道,“你们都不要眼睛了是不是?”
正沉浸在书里的四人立刻惊醒,本能地站了起来。
陈凡大踏步走过去,指着她们说道,“跟你说了多少回,晚上就在房间里看书,热就开电扇,光线太弱对眼睛不好,像你们这样再看几天,都等着成近视眼吧。”
头一回看见陈老师发火,就连胆子最大的黄莺都吓得有点不知所措,低着头不敢说话。
倒是姜丽丽看了看旁边三人,再看向陈凡,小声说道,“我们就是想省点电。”
那电风扇太耗电了,只拉电灯的话,一个月也要不了两度电,才两毛多钱,而电风扇的功率是电灯的好几倍,电费肯定要得更多。
她们以前不知道,现在正好学了物理,学会了看电器功率,当发现电风扇这么耗电,想到之前吹了一个月的电风扇,就不敢再开了。
可屋子里又闷热,外面反倒吹着凉风,自然是跑出来看书。
陈凡看着怯生生的姜丽丽,一腔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上前两步,苦口婆心地说道,“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该花的花、该省的省,就算你们不开电风扇,能省几个钱?”
他转头看向杨菊,“昨天不是才卖了十几套餐具吗,刚赚了几十块钱,就连几毛钱的电费都舍不得啦?”
眼看着陈老师似乎消了气,黄莺胆子又大了起来,当即说道,“不止几毛钱呢,我们看了电风扇的功率,比电灯泡高几倍,……”
不等她说完,陈凡便眼睛一瞪,“我在给你讲健康、讲眼睛,你还在计较这几毛几分的?”
黄莺当即脑袋一缩,不说话了。
姜丽丽见陈凡不冲自己吼,便眼珠微转,再次开口说道,“我们就是看外面凉快,才到外面看书。而且这灯光比以前点煤油灯亮多了,那时候我们也是这么看书,应该没事的吧。”
陈凡转头看着她,“我说你们到底是为了省电还是因为外面凉快?”
姜丽丽抿抿嘴唇,“都是。”
陈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满脸严肃地指了指四个女生,“我今天必须要再次严肃地纠正你们这种不正确的生活习惯,那就是不能在弱光环境下看书,否则会严重损害视力。”
杨菊突然将自己身后的椅子搬到陈凡后面,“陈老师你坐着说。”
陈凡,“谢谢。”
然后一屁股坐下,“今天晚上不看书了,开茶话会。那什么,黄莺和刘丹,把桌子抬出来,小姜,你准备茶,杨菊,你准备话、不是,是准备点瓜子,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