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稻谷金黄,又是一年丰收时节。
卢家湾从村头到村尾,沿着主干道两旁,都是大片金灿灿的稻田,稻田里,一支支红旗迎风飘扬,可偌大的田野上,却没有什么声音。
主干道上,唯有陈凡骑在小马上,拉着缰绳教它专业的奔跑动作。
变换跑步、后退慢步、变换方向、斜横步、原地快步、旋转……,外人看了还以为是小马在玩闹,绝对不会想到是陈凡有些坐不住。
小马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按照陈凡的指示做这些动作,不仅不嫌烦,反而兴致盎然,有些乐此不疲。
小母马站在旁边,也好奇地跟着学,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
不远处,张文良大声喊道,“都清楚自己的任务没有?”
几十位农机手站在他的面前,跟士兵一样齐声大喊,“清楚啦。”
嗯,其实说他们是士兵也没错,因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民兵。
当初选拔农机手的时候,张文良是负责人,他当然优先从民兵连里选。
别说,卢家湾4000多人里面,男女老少都算上,论体质、论纪律,就数民兵的素质最高,这些人绝对没有选错。
其中还包括12名女农机手。
这个当然是张文良的老婆杨兴秀,跟老公极力争取来的。
如今卢家湾的日子过好了,更要争取女同志的劳动权力,每个小队一个名额,谁也不落下。
经过年初春节前后的“建房潮”之后,整个大队从原来的586户,迅速增加到900多户,人数也稍微增加了一点点,主要是多了一批小宝宝,总人数达到4000多人。
之所以户数增加这么多,是因为其中有不少人趁机分家,也好多占一块宅基地。
以前是没钱建房,才10来口人挤在一起住,现在既然有钱建新房,再想想5队,老位置都没地方安排新房子,只能往外填了一片土当新的住宅区,张连长都住了过去。
那想都不用想,以后宅基地肯定也只能往坡底下的地方去要。
江南雨水多,地势越低的地方,越是容易被水浸,所以都想争取坡上的位置。
趁建新房的机会,当然先分家、把地基占了再说。
户数多了,生活好了,各个小队的队长心气也高了起来。
以前是生怕大队调人出工,影响小队的生产安排,现在则是担心自己小队被漏掉,就想往大队部塞人。
男农机手的名额且不说,为了那仅有的一个女农机手名额,每个小队内部都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有最优秀的女同志,才有资格成为农机手。
最后还是那些女民兵当选。
此时这些女同志便站在男同志旁边,随时准备出战。
主干道上,48台收割机分列道路两旁,早已整装待发。
随着张文良一声,所有农机手飞快往自己的机器跑去。
嗯,离得远的还得骑自行车。
没办法,形式很重要,这个秋收大会战之前的动员大会是必须要开滴。
等所有人就位,张文良举起一杆步枪,对着天空扣动扳机。
随着清脆的枪响,停在主干道两旁的收割机几乎同时启动,轰鸣的柴油机声音响彻整个卢家湾上空,随后分别往东或往西、越过灌溉渠上的石板桥,冲向丰收的田野。
每台农机后面都跟着一支5人的小分队,收割机在前面收,他们在后面跟着给稻草打捆,然后送到距离最近的打谷机处,给稻谷脱粒。
呃……,请原谅这个收割机比较原始,说收割就收割,绝对不干收割以外的事,那是别的机器干的。
(除了收割绝不干别的活的收割机)
张文良看了一会儿,转身看向正拿着个望远镜、左瞧瞧右看看的老丈人兼大队书记,走上前说道,“爸,我看这架势,好像今天就能收得差不多。”
杨义忠放下望远镜,哼哼两声,说道,“咱们这次搞大会战,一次出动了48台收割机,一个小队就有4台,再给每个小队配一台柴油打谷机、三台踏板打谷机,要是一天还拿不下这3000多亩地,我还买这些个机器干什么?”
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什么叫豪横。
3000多亩水田,48台收割机,每台的任务量只有6、70亩,人家马拉收割机也就这个速度,柴油机还能更差?!
(马拉收割机)
旁边大队长张长江两手叉腰,脸色满是遗憾,“还是地太少,3000多亩地,还不够这些农机发挥的。”
肖烈文一手举着旱烟杆,一手按着后腰,哼哼着说道,“嗯,同意。”
然后看向旁边正在捏卷纸的叶树宝,“你也是的,哪怕买经济烟抽也行啊,非要自己卷,也不嫌麻烦。”
叶树宝头也不抬,“哼哼,买的烟没劲,还是自己种的烟叶子好抽。”
尽管张文良早已习惯他们聊着聊着就跑题,可也没能想明白,他们是怎么从收割聊到烟叶子上面去的?
几位大队领导闲聊了一阵,肖烈文首先磕灭旱烟,拿布带擦了擦烟锅,话也不多说,骑上一辆自行车就走。
见他离开,其他三位也没说话,只是互相挥了挥手,骑上车各自奔向自己的责任地。
虽然收割方式变了,可有些东西还没变,比如大队部领导各自划分责任,监督小队收割就是。
张文良转头看了一下,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下地,主干道上除了一台台脱粒机,和频繁跑动的社员,就只有陈凡和两匹马、两条狗、两只鸟和两只羊……
他忍不住拍拍脑袋,走过去说道,“这里就属你最闲,你闲就算了,能不能把你养的这些牲口都关屋里?到处都忙着呢,也不怕被人说碍眼。”
陈凡转动脑袋看了看,“谁说的?”
然后指向不远处,“那不也有人闲着的么。”
张文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满脸无语,“你好意思跟孩子比?”
陈凡咂咂嘴,“哎,老张,现在秋收又用不着那么多人工,学校干嘛还放假?”
张文良噎了一下,“呃,别的队都放,连公社上的学校也放了,我们就也放呗。”
“歪理。”
陈凡义正辞严地说道,“人家放假,是要让部分学生回家去参与秋收,咱们这儿连大人都用不完,哪用得着他们帮忙。”
顿了一下,又指着那些农机说道,“再说了,等咱们自己收完以后,这些机器也是要去其他队帮忙的,以我看啊,学校都没必要放假。
恰恰相反,地里在收割,学校就必须给每个学生发几套试卷考试,也算是大丰收嘛。”
张文良垮着脸,不想跟他说话。
陈凡从包里掏出照相机,嘿嘿笑道,“不跟你瞎扯了,我去拍几张照片,给云湖日报投个稿。”
看着陈凡拍马往前,张文良忍不住笑着喊道,“哎哟,你还记得云湖日报啊。”
今年都快结束了,陈凡还没写过新闻稿,以至于明明卢家湾比去年强大了许多,见报的机会却大幅下降,仅有的几篇,还是人家日报记者主动找上门来的。
陈凡都懒得理他,挥挥手让动物队伍解散、但不许吃谷子,自己则拿着照相机到处拍照。
不过拍不了两次,就会被某个“巧遇”的小队长叫住,下马跟人抽烟闲聊,一个上午晃晃悠悠就这么过去了。
中午的时候,刚好溜达到最头上的1队和12队之间,由于1队的饭来得早,他就在1队蹭了顿饭。
既然是大会战,当然要吃“大食堂”。
村里最后一次大食堂,还是58年的事,之后大食堂取消,只在大队部保留了一个招待客人的小食堂。
也就是现在各个小队都阔气了,今年的早稻和晚稻又都是大丰收,尤其是晚稻,种的都是杂交水稻,产量比以往大幅增加,生产队才有底气,在秋收的时候开大食堂。
集体餐的伙食还不错,一盆鸭肉炖土豆、一盆红烧兔子炖萝卜,再来一盆泛着油光的红烧肉,最后是用甑子装的米饭、和木桶盛的青菜鸡蛋汤。
每人拿个大大的搪瓷碗,要吃多少自己盛,只要吃得下,不限量、随便装。
其实这一年,卢家湾各家各户的伙食都还不错,不说天天吃肉吧,最少十天半个月的,也能吃上一回。
即便很多老人家勤俭惯了,有肉都舍不得吃,但也知道小孩子多吃肉才能身体好的道理,就没有拦着。
有些家里没有老人的人家,更是一个星期就要尝一回,要不是今年食品站猪肉供应充足,还没那么多肉票给他们吃,最后多半只能吃自己养的那些鸡鸭鹅。
养的猪是不敢吃的,吃起来容易、养起来却太难,何况年底还得交任务,如果任务完不成,会影响到饲养禽畜的草料配额……。
因此即便各家各户的副业收入很高,却没人敢忽视生产队下达的生产任务,粮食很便宜、远远比不上养鸡,也不敢不种粮,不敢不养猪。
还要有生产队的指导,以生产贡献为基础进行副业资源的分配,社员们才没有顾此失彼、乱了头绪。
也是日子过好了,今天的伙食虽然很好,大部分人并没有表现出吃到躺下的勇气,而是能吃多少吃多少,不饿着、也不浪费。
陈凡吃饭快,在1队炫了一碗,又跑去不远处的12队。
过去一看,伙食差不多,不过没有做鸭肉,而是一大盆獐子肉。
陈凡当即点头,“这个不错。”
倒不是说肉不错,而是用野味来做伙食,不影响养殖的东西卖钱。
在这边也狂炫了一碗,随后将饭碗还给1队,稍作休息之后,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陈凡也不骑马了,让两匹马都自己回去,他则安步当车,就当消食,慢悠悠地走回去。
秋收当然不只是收割。
稻谷收割完、就地用打谷机脱粒,随后轮到一辆辆的板车上场。
将脱粒完的谷子铲进箩筐里,再将箩筐抬到板车上。
有的板车有骡子、驴、马做苦力,有的板车有人做苦力,一辆辆的板车在通往各个小队的路上蜿蜒前行。
(挑稻谷的箩筐)
陈凡凑过去拍照,顺便看了看稻谷。
与早上还是稻穗时、看上去金灿灿的谷子不同,脱粒过的稻谷,就能看见底部还有不少青绿色,这代表谷子还没有完全干透。
稻谷运回去之后,需要经过晾晒,使得水分蒸发,才能达到粮管所的入库标准。
而且除了谷粒,里面还有不少稻穗、甚至桔梗,这些杂物也都要经过多次处理,才能清理干净。
所以一场秋收,收割只是开始,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
只是相比以前,现在的农活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倍。
另外,秋收也不是只有稻谷。
或者说,以前的秋收主要是收割稻谷,以及少量的杂粮,而现在的卢家湾,除了稻谷之外,在一部分坡地上,还种植了不少经济作物。
黄麻、烟叶、甜瓜、玉米、……
份量不多,种类却不少。
这个也是受了陈凡的影响。
去年陈凡的新房子建好以后,满公社去找各种果树和有用的种苗,后来大家就有样学样,各个小队都找了点东西种在坡地上,加上以前种的东西,品种自然不少。
不管多少,成熟了的作物都要收割回去。即便不往外卖,也要由生产队来统一安排。
陈凡在村头晃到村尾,又从村尾晃到村头,不知不觉,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西边的天空上,只留下一抹夕阳红。
他站在村头的十字路口,往东是回家,往西是去大队部。
站在马路中间低头思考,他仔细想了想。
16号那天回来,是在家里吃的饭,17号、杨队长家,18号、张文良家,19号、7队唐队长家,20号、8队齐队长家,21号、……
哦,今天是21号。
今天大会战,就算有农机收割,后面的事情也会弄到很晚,多半大队部要开火吃饭,要不然等回去吃饭,肚子都要饿扁。
嗯,那就去大队部吧。
他转动脑袋看了看,远处大堤上,两匹马还在撒欢,当即打了个呼哨,哨声远远传开,两匹马立刻往他奔来。
随后扶了扶草帽、掸掸土布褂子上的灰尘,又甩了甩脚上的草鞋,两手往身后一背,大踏步往大队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