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几艘快船在一片泽国中前行。
黄承彦忧心忡忡的打开一卷油布,上边画了江夏的地形和城镇分布,他用手在图纸上比划了下,又指着前边说:“在那,再往前一点,有个村庄!”
夜里火把照明不便,小将曹真往前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见,不屑道:“叔父真是发了善心了,弟兄们打了一天的仗,还要救人。这全都是水,哪里去救!”
黄承彦叹了口气,他年纪大了,视力还不如曹真,往前看去,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不禁更是焦急。
难道这个村子也……
曹真拖着胖大的身躯,拿着佩剑敲击船头,发出当当声响,同时喊道:“大汉丞相差我等救援水灾,前边还有能踹气的么?”
这份倨傲,不像救援,明显是施舍,黄承彦又有不悦,心知自己终究和曹军是两路人。
正喊着,船头突然响起一个声如鸣玉的女声。
“那边,有人!”
却是身着男装、戴着面纱的大乔在说话。
曹真多看她几眼,看不出这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只知道这人是叔父让照顾的。
亲眼看到曹无逆行堵江堤之后,曹真对曹无佩服无比,既然是叔父曹无安排的,他便好声照顾便是,可这女子颐指气使,总爱下命令,让他不喜。
他不耐烦的指挥船只,朝着大乔青葱玉指指的方向过去。
这边有一棵老树,却有微弱的呼救声传来,声音细小,是个孩童在呼唤。
“阿娘,阿娘,有人来了……”
曹真当先把火把照过去,只见老树上,一个小女孩扶着根细枝,正自哭喊。
那树枝太细,根本承受不住孩子的重量,曹真往下看去,吓了一跳。
水中,一个黑发缠绕的圆球露在那里,仔细辨认半天,才看出竟然是个人。
曹真立刻拿着火把上下打量,才终于弄清楚了情况。
原来是一对母女躲在树上,水越来越高,终于没过女子身体,那女子便把孩子托举起来,自己只露着脑袋。
大乔轻喝一声:“救人!”
曹真正思索间,被大乔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双坚定的眼睛,明知自己不必听从大乔,却从她身上看出一种上位的威严,仍然鬼使神差命人去救人。
众士兵互相帮忙,先救小女孩,结果一拉却没拉动。
原来是她的阿娘仍旧死死托举小孩,未肯放手。
曹真眉头一皱,他亲自去探女子的鼻息,悚然一惊:“死了?”
“死了还拖着孩子?”
众士兵也是大吃一惊。
黄承彦反应过来,默默掰开女子的手指,把小女孩抱上船。
小女孩见来了救星,本是高兴的,却发现没人去救她的娘亲,于是挣扎着喊:“阿娘,阿娘,快救阿娘!”
大乔叹了口气,准备过来说些什么,曹真却已经接过了孩子。
他手忙脚乱的说道:“没关系的,叔叔也是小时候救死了爹娘……但好在有义父……”
他说到一半,又觉得这样一点安慰不了人,不禁急的抓耳挠腮。
曹真本姓秦,他的父亲为救曹操而死,才被曹操收为义子。幼年丧失至亲,是他心中之痛。
人非圣贤,刚才还想着救援无用的他,如今见了同样丧亲的小孩,如何能不感怀,一颗坚硬的心也变得融化了。
最后还是大乔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抚慰好了。
等她再抬头时,却发现满船士兵情绪都有了变化。
曹真把那女子的尸体救上来,确认死了,这才不甘心的收拢在了一边。
曹真虽然年轻,却是战场上见惯了尸体的,这时见了此人僵直的手臂,仍旧心情很是不好。
这女人,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在这个洪水泛滥的冬夜,那点寒衣,终究是没能挡住这彻骨的寒冷。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没能等来任何奇迹,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那双僵硬的手臂,托举着孩子,等到了来救援的人。
“造孽啊!”
黄承彦背过身去,一生隐居,终究做不到太上忘情,浑浊的眼中流出泪水来。
曹真举着佩剑,在船舷上砍出一个豁口,厉声道:“周瑜小儿,待我曹子丹踏入吴郡之日,必取你项上人头!”
大乔心中“咯噔”一下,负罪感已经占满了她的心。
临战前,周瑜问过她多次,说有一个有伤天和的计策,能不能用。
她那时只以为这计策是针对曹军,并未多想,现在想来,江夏几十万百姓受灾,竟有她的缘由。
不禁怨恨自己,也恼怒周瑜,本来坚定的为江东孙家着想的心,渐渐冷了。
曹真又举剑说道:“大伙儿听了,今日大家确实累了,可是救人之事,十万火急,大家再忍一忍,听黄先生的吩咐,多救些人出来,行不行?”
众士兵看着那死去的母亲,各自想起自己的家人,高声道:“喏!”
……
白天时,周瑜两千残兵,从长江上路过夏口,看见了夏口高大的城池。
为了守卫夏口,刘备已经准备了近两个月,周瑜路过时,还能看到城墙上忙碌的身影。
然而周瑜船队过夏口而不入,继续沿着长江东进了。
凌统走过来,不解的问道:“都督,咱们不去夏口休整一下么?”
周瑜摇了摇头:“江水最后也会淹到夏口,夏口已是一座死城。不过看上去,玄德公应该能坚守一年以上,江东翻身的时机,全靠玄德公了。”
凌统看着越来越远的夏口城墙,眼睛眯起。
他的父亲,就是死在征伐江夏的战斗中,如今好不容易打死了黄祖,又来了曹操,江夏终究只被占领了长江以南的土地,长江以北,看样子还是拿不到。
一万最精锐的水军出征,如今只剩这些,他的心中愤恨,残酷道:“如今江夏一片泽国,好让曹贼知道,江东军不是好惹的!”
“正是!”
见凌统拎得清,周瑜赞许点头。
凌统又问:“那咱们不去江南,在伯阳将军那里休整么?”
伯阳将军就是驻守柴桑的孙贲,柴桑、南昌这些长江以南的城市,都是好的,没受水灾,柴桑在西征黄祖时是前哨站,是一座大城,足够他们两千余人补给。
他们这支残兵,士气已经异常低落,就连悍勇的凌统也觉得需要休整了。
但他说出的第二个地点,依旧被周瑜否定了。
“咱们不去柴桑,去合肥!”
周瑜笑道。
“合肥?”
凌统大奇,他算是周瑜的嫡系,一直跟随周瑜作战,事事都为周瑜着想。
合肥是程普的战区,主公孙权也在那里督战,他们最后一次接到合肥消息的时候,合肥城还没被攻打下来。
程普身为老将,并不服气周瑜,如今周瑜新败,去合肥不是自取其辱么?
周瑜点头:“去合肥。水淹之前,夏口城根本守不住,如今曹军受挫,士气也是低落,夏口便能拖上一年半载。把此事告于主公,好让主公坚定信心,务必拿下合肥。这样曹军大军攻打夏口,咱们趁机拿下江淮,西失东取,岂不从新拥有了谋取天下的资本!”
“都督所言极是!”
凌统大喜,拜服在地,周瑜败而不馁,心中还想着谋取天下,让凌统如何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