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凉州府凉爽的有些不像话,中原已经是炎炎夏日,而这里才是春天的景象,叶安的车队也在一片春意中抵达了河湟之地。
河湟,原是指黄河与湟水之间肥沃的三角地带,也是大宋的河州与湟州,得益于丰富的水资源,这里土地肥沃,粮食丰产,百姓质朴……可事实上却是饿殍遍野,流民遍地,匪寇成群!
自从普惠商号在凉州府根后,凉州城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模样大变,来自附近州府的百姓越来越多,原本的凉州府便是西北繁荣之地,只是在党项人,回鹘人,吐蕃人在的时候宋人并不得势而已。现在青塘吐蕃被驱逐出了凉州城,党项人又暂且安分了下来,大宋的百姓便再度回到了这片繁荣的五凉京华之地。
河湟之地便是连接凉州府的所在,自然也兴盛起来。
人是群居动物,会不自觉的向繁荣之地靠拢,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皆是如此。
而连接这一切的便是官道,不要小瞧了这个简单的基础设施,对于后世人来说这是基础,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官道便是规避风险的最佳所在。
虽然屡有土匪出现,但官道毕竟是官道,绿林豪强并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劫掠财物并不伤人性命,但有时候也有例外,如果运气不好,晚上没有赶到驿站,那便会遭遇大危机。
叶安一路上不知遇到了几波劫匪,但好在亮出旗号后对方皆仓皇退去,并没有人敢直接对抗朝廷。
劫匪是上不得台面的,但却并非疥癣之疾,越是到西北之地劫匪便越多,规模也越大!在秦凤路的其他州府还好些,但到了河湟二州,劫匪便多如牛毛,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从他们身上五花八门的装备以及较大的年龄差距来看,这哪里是什么劫匪,根本就是一群活不下去的难民,只有靠打劫才能为生。
因皇城司的人只认护卫之事,其他事情一律概不过问,这使得叶安能用的人手极少,夜晚若是没有驿站,也只能投宿村落,剿匪也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安乡村是一个横跨在河湟二州之间的小村落,边上就是黄河支流洪旭川,算是一处要地,但却并无官府的军寨坐镇,因为靠近河州踏白城,又临临滩堡,河州的州治并不觉得在安乡村设立军寨有什么意义。
但这河湟交界之地,却成为商旅的必经之路,也成了匪患丛生之所!
叶安的车队抵达时,安乡村口的拖着鼻涕的孩童瞧见了,不等铁牛递过点心,便飞奔向村内,不一会便有一大群村民敲锣打鼓的出来迎接。
这让陈琳大惊失色,立刻下令皇城司戒备,车队的旗号都没亮出来对方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这岂不是大有可疑?
可笑又可悲的一幕出现了,皇城司的逻卒们撤去头蓬亮出铠甲,抽出兵刃张弓搭箭,而在冰冷的剑锋下却是一群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凄凄惶惶的百姓。
为首的老人干咽了一下口水带着村中的百姓跪倒:“天官莅临,我等触了天官威仪,还请天官恕罪!”
叶安皱眉的看向陈琳,指了指妇孺手中捧着的粗碗道:“陈大官可要小心,别被人家的碗口划破了皮!”
陈琳同样也瞧见了大粗碗中的清水,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即看向皇城司的逻卒道:“还愣着作甚?把东西都收起来,成何体统!”
于是程拱寿等人无奈的收起刀兵,明明是都监下的命令嘞!
叶安翻身下马扶起老人奇怪道:“怎生这般大的阵仗?”
老人小心的避过叶安的手,咧嘴笑道:“小老马寿全,乃安乡村的族长,也是里正,开宝三年举人,知晓些官府仪仗,孬娃子一说小老便知天官车驾用的是大黄梨木,虽是牛车但有祥纹,尤是那马车……自然身份不凡嘞!”瞧见陈琳眼色不善,精于事故的老人立刻闭嘴。
举人在大宋算不得官身,乃乡试各科中试者的统称,举人在礼部应试落第者,仍须再应乡举方可参加下科考试,举人唯有在科举中登科及第成为进士后方可授官,可免丁役,若是落地便等于一切从头再来,举人的身份在官方名义上也就不存在了。
但对于地方来说,中举已是殊为不易,尤是偏远州府更是如此,所以马寿全才会把自己在太祖朝时中举之事说出来,一来是充门面,二来也说明他是这十里八乡的“读书人”。
对于这样的老人叶安不敢托大,既然是读书人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微微叉手道:“未曾想是文道前辈,后学怠慢了!”
马寿全的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但也赶紧叉手道:“小老落榜之人,不敢得天官如此称呼!天官还请速速入村歇息!”
天色已经不早,叶安本就打算在此处投宿,车队的干粮倒是不缺,但水却是需要的,秦慕慕和萱儿已经嚷嚷着三天没有洗澡……
叶安拱手道:“那便叨扰马举人了。”
叶安一句马举人让马寿全的脸瞬间便亮了起来,抬头挺胸在四周村民的敬畏中领着叶安进村,陈琳不屑的撇了撇嘴,在东京城别说是这落第的举人,便是进士也多如牛毛,为没瞧见这般趾高气昂的。
但叶安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十年寒春,铁砚磨穿,读书人读书不易……
杀鸡宰羊的场面没有出现,这里实在太穷了,虽然靠着洪旭川,但安乡村的百姓并没有获得河水的福泽,土地里倒是种上了麦子,但还未成熟,西北偏冷,粮食收获的晚些,村里汪汪叫的黄狗已经消失,不是被牵回了家而是被端上了餐桌。
萱儿正在安慰哭泣的孩子们,很难想像一个村子居然只有一只黄狗,这里实在是太穷了,招待上官的唯一荤菜居然是狗肉……
马寿全尴尬的搓着手道:“天官勿怪,村里拿得出手的粮食也只有这些粗鄙之食了,还请天官……”
“以是极好,马举人莫要言过。”
叶安面色和善,笑容如同阳光,但了解他的陈琳却瞧见他的手指已经因用力的握筷而发白。
谁知马寿全又小心道:“若不嫌弃,可否请天官留宿几日?”
“我等有要务在身,不可久留,明日便要赶往凉州府!”不等马寿全期待的表情落下,边上的程拱寿啃着粗饼便开口。
马寿全以及边上的百姓们神情顿时落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