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太庙街不远处的榆林巷便是王曾家宅所在,寻常皆幽静,无人叨扰,可今日不同,雅致宽大的府宅门口挂起了高高的白帆。
没有纸钱飞舞的乱糟糟,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进行,叶安一身素衣素冠从牛车上下来,王家便立刻派仆从上前迎接,并在门口唱出名号:“天章阁直学士,云中郡侯至!哀!”
王皞站在内门口迎客,寒风呼啸而过,吹的他踉跄站着,可就算如此也不曾见他有任何避风的意思,只是麻木的在那里站着,听见叶安的名字便转过头来,欣慰之中带着些许无奈:“长生来了,原以为你会在家中心丧,未曾想终究还是来了!”
眼见王皞的眼圈又泛红,叶安赶紧扶着他的胳膊道:“王公待叶安厚恩也,长生如何能不亲自来送?!”
王皞顺势拍了拍叶安的肩膀道:“中庭多风伤,快快进灵堂拜别,入花厅用茶果。”
叶安将王帮递过来的皮裘披在王皞的肩膀上这才前往灵堂施以拜礼,此时的王家再也不见当初的强势,而从王皞的眼中也不难看出那一股子哀愁。
门楣上还挂着资政殿大学士、左仆射、枢密使三个白底黑字的差遣官职灯笼,可惜人以不在又有何用?
在王曾的灵前恭恭敬敬的行了拜礼,又从边上拿了纸钱放入火盆中,四下无人叶安不禁喃喃道:“世上没有不坠的门第,王公无需执着,一路走好……”
其实以叶安的心思早已猜出王曾与吕夷简联手坑害过自己,但说实话他并不在意,当初诸多琐事今天看来实在可笑,别人以为自己入皇城司乃是官途受损,可实际上只有在皇城司才能算是最为恰当,王曾甚至对自己有“提携”之恩。
所以叶安现在来王家毫无心理障碍,并且送来了大量的祭品以寄托哀思,毕竟王曾在朝中声名显赫,又是三朝老臣,该有的尊重也必须有。
叶安在花厅用茶,王曾的养子也就是王皞的儿子王泽在这里招呼客人,来的都是朝中五品、六品的官员,以叶安这种身份的往往是同其他高官一起来,只不过他稍显特立独行便自己来了,四周众人局促的不敢说话。
叶安自己也尴尬的站起身离开花厅,这里就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暖茶下肚也驱散了冬日的寒冷,见没有熟人便打算离开,而恰在此时被人唤住。
“叶侯留步!”
回头看去却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范子渊,当初送这货去往青州赴任后便是五年未见,未曾想今日竟在王曾府上相遇。
“你也唤我叶侯?岂不是我要唤你一句青州牧?”叶安笑眯眯的讽刺这位老朋友。
谁知范子渊苦笑摇头:“什么青州牧,这话可不得乱说,我以回京述职,待明年便要去往湟州就任……”
“湟州?!”
叶安惊讶的看向范子渊,这货也太倒霉了,湟州地处西北,虽在河湟之地,贸易富饶,但也脱不开西北苦寒所在,以这货风流倜傥的性子,能在湟州坚持一年就不错了,可边州知州往往要在任三年甚至五载……
面对这个苦命老友,叶安只能拍了拍他他的肩膀道:“边州苦寒,若有所需尽管向我普惠商号开口,商号的买卖在西北有不少,多少能给你帮些小忙。”
谁知范子渊一把拉住叶安的胳膊道:“等的便是你这句话!我此去湟州可不简单,大抵是在青州做的挺好,又是剿匪,又是安抚镇压蛮部,叔父说让我去往湟州就是为了巩固边州去的,最近西北不太平,各种流言四起啊!若有所需,还望叶侯施以援手,毕竟你在甘凉经营多年……”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经营多年,甘凉是朝廷的甘凉,又不是我家私产,普惠商号要同西面做买卖,自然要有所经营,经营普惠商号还差不多!”
范子渊讪笑道:“是,是经营商号,若我去往湟州,遇到难处之时,还望叶侯相助啊!”
叶安没好气道:“这是自然,但眼下湟州尚且安全,党项人在去岁侵袭过会州,如今怕是难以再大兵出征湟州了,你要小心的不光有党项人,还有近在咫尺的青塘人,西宁州可一向不安宁,当初未将其纳入国土以是大错,还留下角厮罗的兵权,这货可是一直盯着西北之地虎视眈眈呢!”
范子渊的嘴巴都咧到耳后,苦笑的模样看的叶安打怵:“叶侯,你可要救我啊!湟州真的是腹背受敌,还地域广阔,想要守住那么大的土地,难上加难!”
叶安却笑道:“难个屁!南面有兰州坐镇,北面有甘凉所在,哪个敢随意出兵湟州?知晓为何湟州的土地大吗?”
见范子渊将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叶安冷笑道:“那些土地便是湟州的纵深,无论党项人还是青塘人皆以骑兵为主,你只需经营好湟州各处堡寨,以其为据,来再多的兵马也攻不破你的邈川城,州治所在岂能轻易被攻占?记住我说的话,多多修建堡寨,努力经营,将湟州四处变成铁桶一般,自然没人会打你的注意,在此期间我普惠商号倒是能施以援手。”
“多谢叶侯!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我范子渊别的不行,但做实事倒是不差,用兵作战肯定不行,但修建堡寨,给士兵发粮发饷倒是不会克扣,到时还需你在甘凉的旧部给我些指点,否则就算知晓修建堡寨,也不知该在何处修建啊!”
叶安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诶?你叔父可曾回京了?我可听闻官家召你叔父为河南府知府事,此乃要冲之职啊!”
谁知范子渊脸色一黑,随即怨道:“有小人在官家面前进谗言,说是西北动荡,贼子元昊或可谋逆,党项蠢蠢欲动,当以老臣帅臣固守,又提及我叔父当年在环州为安抚经略使之事,官家便下诏我叔父前往延州坐镇……”
叶安苦笑摇头道:“该说不说,当初环州之战你叔父之功在于用人,而非用兵啊!”
范子渊立刻点头道:“是啊!当年我叔父可是将剿贼之事全都交给了你,谁知却有人将功劳都塞给我叔父……咳咳……”
见他尴尬遮掩,叶安拍了拍范子渊的肩膀:“这可没有什么,我亦从未计较过,只不过延州最当贼冲,地阔而砦栅疏,近者百里,远者二百里,土兵寡弱,又无宿将为用,而贼出入于此……”
“哎呀,我叔父也是这般上奏的,可朝中上下此时哪有空管西北之事,觉得将我叔侄二人放在西北就好!诶,叶侯不瞒你说,今日前来还是为了寻你,你在官家面前有谏言之机,还请为西北言事,我叔父人在延州,不敢懈怠,故让我趁回京述职之机请叶侯多谏言矣!”
叶安微微点头:“我以知晓,自然不会视若罔闻!”
没想到这对范家叔侄混的这么惨,在西北那真是只有到过的人才知道边州的形势有多么严峻,以范雍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问题所在,连他这种温和派都觉得李元昊在蠢蠢欲动,可见局势已经极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