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呢!”
小徒弟眼尖,早瞧见李进忠藏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提着一包点心。于是又一次施展牛皮糖的黏人功夫,准备趁其不备,夺了那包点心。
可李进忠是何人呐,等闲三五人不能近身的肃宁混混,对付一个球一样的人还不容易?
小徒弟几番腾挪跳跃都无法抢到点心,于是有些恼了:“李施主!您别戏耍小僧,好吗!”
李进忠咧开大嘴一笑,还是故意漏出破绽,让他成功抢到点心。
这下小徒弟又开心了,捧着点心呲着缺牙巴就笑了,一脸的满足。
李进忠瞧了他都有些嫌弃,这秋月秃驴怎么就收了这么一个二愣子小秃驴?
“你家师傅有来信说云游到哪了?”
小徒弟点点头,笑眯眯道:“前几天就收到信了,师傅说这会儿已云游至四川道,不过好像那边在闹什么叛乱,挺不安稳的,但师傅信里只提了一下,并没细说。”
“播州?你师傅怎么到那去了?”
“不是播州,好像是……什么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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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六年,岁末,
每到年底事情就多,况且今年还是多事之年,尤为事多。
先是播州杨应龙梗化(顽固不化)构乱,屡经诸臣具题奉旨勘处,迄今无定论。
巡按赵标又直陈逆酋杀虏之实据,及处置之法,大略不过剿、防、抚三策,但最为吃紧的却是足饷。今川省采办之时,早就竭膏尽髓,已无再多所出能养兵,所以建议抽民兵、弓兵的工食银作为防播之饷,则饷不加而兵可敷。又及,查得綦江是播之大门户,当添一参游,合江与播州错壤之地亦当添一游守,加各道府所属卫所……以蜀兵守蜀地,事甚简便易行,惟将得其人严加简练,务成精兵,足以保障地方。
兵部又覆称,播酋是因夷目投田产生分歧,因而谋划动干戈。特遣了督臣去勘察,辄而违断称兵,必有奸徒拨置(搁置)覆议。责令擒献首恶,以听处分。今据题称,仇杀五司,僭立巡警,其焚杀……非止流毒于蜀之一隅,且骎骎然(很快)及于黔,黔与蜀唇齿相依,不一为之禁遏,则豺狼无厌,长此安能不穷?
兵部会议增兵将亦事体之宜急者,合行抚按择将领统兵,驻扎五司要害,毋令祸及黔省。
朱翊钧很快题复,杨应龙前蒙朝廷宽处,如何还敢负恩肆劫?令抚按官悉心处置,责令擒献恶目正法。
杨应龙之后,直隶巡按黄纪贤又上奏,言顷因倭患,孔棘(急迫)集议天津为京师门户,登莱咽喉外通旅顺,内达淮阳,制御要害,此其吃紧,宜增设抚臣一员专职防海。臣近来出巡至彼,稽之人情揆之事体,恐起新旧互诿之嫌,不便责成。宜以海防巡抚改衔保定,而仍驻天津,以山东巡抚加敕防海,而移驻登莱。无事则昼夜分洋,各保信地,有事则首尾击应,务收全功。上可易于责成,下不乱于指视,候倭平,各回驻地,方亦便计。
此疏下到吏部会推。
而后刑玠以飞骑报兵部,奏曰:自狡倭悖逆,残我属藩,营釜山之兔窟,肆三路之鸱,张致勤宵旰,东顾隐忧,两次兴师,七年劳费,兹仰仗皇上圣武英断,一意期天心助顺,将吏协谋,值穷寇之思归,乘胜兵而攻,逼致令贼势窘迫。扫穴而逃,祸本既拔于穴中,游魂复歼之海上。至是而皇上字小之义,有终属国效顺之心。
这倒是一条好消息,朱翊钧接报亦是心喜。
稍后再接刑玠奏报:近日倭兵二万余,舟以六七百计,纠泗川、巨济、闲山各倭将,悉力西援行长,总兵陈璘即身先将士,鼓众大战,铳死大倭将石曼子,又生擒一部将,其焚溺死者无算,虽水中不能割级,而犹斩获三百余颗,功收全胜,妖氛已平。
兵部覆奏,
朱翊钧批复:釜山悉收倭寇荡尽,朕念将士劳苦,宜加恩叙,该督抚等官便将功次确议勘明,驰奏以慰军心。蔚山功罪紧勘,来尔部便遣人星驰传示朕意……
丁卯日,贵州巡按又上疏言:杨应龙稔恶不悛,蓄谋日久,招九股生苗张其爪牙,复诱五司夷目,自相鱼肉,夷性好劫,又得逆酋为主,云合响应。因粮于我所到为墟,五司尽则及北连之屯塞,屯塞尽则及府卫之腹心,流离塞路,血肉膏涂。乃谬宣言曰:我非判朝廷,第为五司复仇也,其谁信之?
黔中饷微兵寡,所恃四川协同防御,使之有畏忌。今年秋冬以来,羽书狎至川中,当事之臣竟不闻发偏师禁遏,亦不闻遣一官以晓谕之,虽经该省新旧巡按参题,俱置之不理。以至此酋无虑于西,而益并力于东,围攻我城邑,虔刘(劫掠、杀戮)我人民,非独民生之荼毒堪怜,而国体之陵夷(衰颓)以甚。臣在镇远月余,儆(警告)报一日四五至,未尝不怒发上指,恨此逆酋并恨夫纵逆酋者,窃谓四川巡抚谭希思可罢也。
疏下兵部讨论。
急事都累在年底呈奏,简直应接不暇,眼下播州用兵在即,虽有朝鲜报捷,朱翊钧还是‘啧啧’亦觉烦扰,一烦朝鲜才平,播州又起;二烦粮饷无处筹划。
乙亥日,大学士沈一贯以阁务繁重,乏人协理,请增人选。之前还是三人,张位去后,赵志皋又老病不堪操劳,目前阁中也只他一人,堪称独相。
朱翊钧很快回复:自古国家政务君主于上,臣任之于下,都俞吁咈(形容君臣议事融洽)唐虞(唐尧、虞舜的并称)赞襄之盛治,乃我祖宗设立内阁枢机政务最为详悉,朕岂不知,但念阁务烦重,倚重尤切人之贤否,实难周知。乃欲斟酌发行,岂有不补之理?便着吏部通将前推再推堪任数员开具来用,卿宜尽心佐理,不必疑畏,以负眷怀。
朱翊钧虽不反对补充阁臣,但素虑大臣植党,还是希望任用林居及久废者。
沈一贯悉知他这种心思,一下就想到了萧大亨常提起的一人——于慎行。任礼部尚书时,因国本连疏极谏,陛下怒极,后来又因山东乡试泄题而引咎辞职。于慎行二十余岁即为帝师,可见天资极高,为人又襟怀坦荡,但要荐此人恐怕陛下不允,除非现在国本已定。
林居者,其实还有王锡爵、沈鲤、朱赓……所以阁臣人选还需斟酌。
丙子日,又接朝鲜报来:南海锦山悍倭自二十九日战败后,越匿越深,挑诱不出,各贼虑我兵穷,搜渡遁乙山川,盘踞深路。险比锦山尤甚。总兵陈璘亲督所部,于初十日夜领兵潜入岩洞,天渐黎明乃发铳炮,倭奴震惊,拥众冲登后山,以高临下为负隅之势。官兵奋勇仰攻,斩级十颗……十一日再进,奋战良久,贼大败奔北,陈璘乘胜蹙之,擒斩九十余级,自七月至今首功一千一百余颗。
随后兵科右给事中以东征荡平奏陈善后七议:一议防守以弥再犯;二议分兵以收全功;三议清饷以裕军需,四议去冗官以规省;五议久责任以底成功;六议明赏罚以作士气;七议却虗(虚)文以图实效。
疏下兵部。
庚辰日,赵志皋奏辩给事中姚文蔚,说东事始终圣明独断,孤臣累遭疑谤,乞赐昭察放归。
朱翊钧回之安慰道:卿有疾,宜专精善养,何为复因人言,构思极辩于科臣前?朕因关系军国大事,故令会议,倚毗已久,岂有疑于卿阁臣一节?着该部不必会议,卿宜安心调摄,早愈入阁辅理。所辞不允。
赵志皋得了圣上的回复,不禁感慨良多——陛下之于阁臣,是得君;而阁臣之于陛下,是行道。得君行道,行什么道?圣上自然行的帝王之道啊!他赵志皋是文人,是臣子,行也要行臣子之道,岂能因站在圣上身边就要替君行道,而忘了做臣的本分是行臣道?
几十年的仕宦生涯让赵志皋领悟了一个道理,即使像他这些年有些政绩,亦不免饱受攻讦而无法功德圆满,甚至差点因东事而身败名裂,不就是群臣认为他赵志皋本应站臣道一边,却站在了君道,陛下认为他该站君道一边,却以为他站了臣道。
哈哈…真是讽刺啊,他从来都有做臣子的觉悟,倒头来却两头不是人。岂非内阁不可行道?不,内阁要行的道,只有骑墙道。只可惜他如今已老迈,修不了道喽。
万历二十六的最后两天,兵部再次覆奏刑玠之余倭荡平报,朱翊钧览奏曰:朝鲜南海余倭悉皆荡绝,东征始收完局,此乃皇天助顺,俾朕得行诛报之义,兴继之仁,连年东顾之怀,朕方慰释。刑玠先赏银一百两,大红苎丝蟒衣一袭;万世德赏银八十两,大红苎丝飞鱼一袭;文武将士功次着上紧叙来,念其远征久劳,许其从宽拟叙,咸使沾被庆典。
岁暮,朱翊钧遣陈良弼代行大袷礼于太庙。
年年都是代,所以陈良弼早早准备妥当。明日正旦还要遣候爷张炳等人,及伯爷方烨等人,分祭九陵。
三十夜里,朱翊钧携一众妃嫔及皇后,皇子、皇女,到慈宁宫与太后共度良宵佳节,唯独少了景阳宫的王恭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