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时敏都惊呆了,没见过这样吃蟹的,暴殄天物不说,还粗鄙不堪。
他非常不喜欢这个李进忠,第一眼看到就不喜,要不是师傅让这厮跟着他先学习规矩,他早就……那么大个人了,岁数都快顶两个他,都还不懂规矩?还有啥可教的?这宫里的人谁不是一开始都谨小慎微的请教?把自己放到最低最低,甚至卑微到尘里,这样才有可能得到别人的指点。要是这个道理都不懂,真不知他是怎么在宫里混了十年?
可那傻子是什么态度?看他年轻好拿捏是吧?有谁像他一见面就问他:你真的是感异梦而自宫?为啥?当时梦见啥了……他梦见啥需要跟个傻子交待?他自宫需要跟傻子交待?搁他这儿找认同感来了?该死!光看那副贫嘴恶舌,神憎鬼厌的嘴脸就让人讨厌!
刘时敏十分嫌恶李进忠,就像搅屎棍一样,经他这么一搅合,再吃什么都吃不下了。郁闷之极的他抓起一壶酒,也不用酒盅就直接往口里灌。好在酒极温和,否则一顿猛灌,估计他就趴了。
李进忠才不讲究那么多,一见众人都停了著,正奇怪:“咦,怎么都停了?继续吃,继续喝啊……”席间无一人响应。
刘时敏灌了一壶酒,很快就上了头,看天上的明月也变得朦胧。再低头看一眼满桌的残羹,他吐出一口浊气,对大家说道:“时敏醉了,就不陪诸位了,继续吃好喝好着,告辞。”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回了住所。
有第一个离开,自然有第二个,第三个跟上,不过盏茶功夫,一桌酒席就去了七七八八。
李进忠不管那些,依旧大吃大喝。不过这桌酒席置办的太清淡,他有些嫌弃,蟹确实鲜美,但又怎比得上一盘浓油赤酱的肘子更能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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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忠不是看不出来他们的嫌恶,尤其那半大小子,心情都写在脸上的。不过他并不担心被穿小鞋,他只需讨好一人就行。
他如今也住在了廊下家,倒是方便去老贾那里讨酒吃。老贾年轻时就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古怪,要不然怎会被人赶出御酒房,在廊下家这地方自生自灭。
好在他还能自己酿酒,尚能苟且,如今他年纪大了,年轻时的脾气反而收敛了不少。不过,人有些习惯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好比老贾,忒喜欢甜食,只要每次李进忠带些甜食房造的点心,就能‘骗’他一顿好酒,比秋月那圆球一样的徒弟还好‘骗’。
其实甜食房离御酒房也不远,甜食房只有掌房一员,另外协同内官数十员。由他们经手造办丝窝虎眼糖、松饼等,那可是一绝,一般只有皇帝赏赐或者钦赐,否则外廷绝难得到。
掌房与他在御马监的照管刘吉祥最厚,单凭这层关系,李进忠时不时就能从甜食房里顺些点心出来。像丝窝虎眼糖这种也不多,但十次里总能有一二次机会得到。
他住在元武门一带的廊下家,抵怀公桥这边,其实从怀公门或长庚门入内廷反倒方便。李进忠提着甜食房弄来的点心又到了老贾那里。
老贾一看他手里提的纸包就明白了,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来啦?最近做了新酒,是你喜欢的那种,过些日子就能尝了。”
李进忠咧嘴一笑:“那感情好,俺昨个儿在文书房吃的酒。嗨,那酒就跟水一样,好酒倒是好酒,就是喝着没劲。”
顺手又把点心递给老贾,道:“呐,这是虎眼糖,你的最爱。说来也怪,俺今天去甜食房正好遇见那掌房,他今儿倒是忒好说话,俺本来寻思着,怎么也得磨上好一会,才能得这虎眼。结果你猜怎么着?嘿!没说两句他就应了,还给装了整整一包。”
老贾怀抱着虎眼糖,一脸的褶子又堆成了菊花样,而且每一个褶子里都泛着喜悦。他笑咪咪的道:“呵呵,今时不同往日,你已非过去那个傻子李进忠了,往后自然会有人上门讨好你。”
李进忠有些得意,鼻子里哼出一声:“俗话怎么说来着?这叫风水轮流转。俺在御马监当丘儿当了十年,怎么也该轮到俺了吧?”
老贾笑了笑,没再说话。他把那包虎眼糖小心翼翼的收到里间他床边一张戗金的立柜里。然后出了正屋,去厢房存酒的屋子里搬出一坛酒,再到爨室里弄了些下酒小菜,简简单单的一顿。
返回了正屋,将酒菜摆上桌,又找出两只茶盏当作酒盅,开坛倒酒,斟满。
李进忠闻着酒香,口中已开始泛滥,举起酒盏敬老贾,他两不用那么客套,然后自己先抿一口,“吱溜……哈……”稍待,酒顺着嗓子滑下,人顿时就舒服了。
“好酒!”李进忠很满意,这酒不仅闻着香,还够劲,比昨儿赏月喝那酒强多了。
“新酿的酒,喝出来了吗?你今儿正好头一个品鉴,觉得咋样?”
“有一股枣子的味道,不会就是用枣酿的吧?”
“正是!呵呵……”
“没有枣子的甜,很好,甜即败味;也够劲,不错。真比昨喝的那个强。”
“那就好,等天气冷下来就可以拿去货卖了。还想着今年枣子收了再酿一次,可以放到明年再卖。”
“要给俺留点哦,别全都卖了。”
“那是自然!”
李进忠喝的很快,不一会已经三杯下肚,那茶盏斟酒量可不小,老贾自己虽然酿酒,但酒量没他好,他三杯下肚,脸上已飞出了红霞。
“老贾,咱不能干喝酒,也讲讲你以前的事呗,俺喜欢听。”
老贾心情格外好,喝的有些上头,但不醉人,似晕非晕之间,听李进忠这么一问,也忍不住就想说些什么,“讲啥呢?呃……过去好些事,可能当时经历着,觉得会刻骨铭心一辈子。不过,呵呵,时间一久,什么都会淡。”
“就讲你刚进宫那会呗。”
老贾笑了:“咱家刚进宫那会,可没你傻。”
李进忠一噎:“好你……是是是,俺是天字号第一傻,行了吗!”
“哈哈,”老贾大笑,“开个玩笑,别介意。既然你想听……咱家倒想起一人,那就给你说说,也是个神人。”
他顿了片刻,继续道:“咱家是嘉靖三十八年选入宫,那会才多大?小的很,十五六吧。跟咱家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名叫张维,他比咱家大十岁。当时我俩人都为司礼监掌印张宏名下,还有一个陈矩。”
“张宏?是不是那个……”李进忠有些惊讶,张宏的大名他进宫那会儿就常听起,没想到老贾还是太监张宏名下的人。
“是,太监张宏,因谏万岁爷身边的内侍以财货蛊惑帝心,而选择死谏,绝食数日而死……后葬于阜成门外迎祥寺。”
“哦……”对于这样的太监,李进忠肃然起敬,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那就敬张太监一杯,虽然很久了。”他举起酒盏朝老贾一敬,跟着一饮而尽。
老贾欣然举杯:“好,就敬张太监。”敬过之后他也一饮而尽。
“没想到你竟是张宏的名下,那为何后来又去了御酒房?”
老贾淡淡一笑:“一言难尽,不提也罢。咱家还是跟你讲讲这张维吧,他如今应该还活着,只是咱家好久都没去看他了。最后一次,好像还是几年前。”
故事一起头,老贾便渐渐进入回忆状态:“他是北直隶霸州人,同咱家一样,嘉靖三十八年选入。他自幼就博学好书,又最为先帝时的太监李芳器许。隆庆二年升为当今万岁爷潜邸位下,万历初历升乾清宫管事,提督忠勇营,掌兵杖局。”
“那时的秉笔孙德秀、张鲸诸人,颇妒其才,但这张维处之泰然。张鲸这人吧,刚介寡学,驰心声势,却深得万岁爷倚毗,但也时常被呵斥。因他曾经为逐冯保而出谋划策,冯保被逐之后,张宏升了司礼监掌印,而他张鲸也跟着任东厂太监,兼掌内府供用库……”
李进忠闻言心里一动,这张维居然还活着?
“张维啊,善诗能文,琴画双绝。记得万历十二年时,他侍万岁爷于乾清宫西廊,爷当时问他:你本管三年事毕了。张维为张宏已守孝三年,他回爷说:仰荷圣恩,得予令终,臣等存没感戴。然后爷又问他:我常想张宏好个老儿!每见我惩罚一个谏官,即叩头流涕,又为其善言宽解,我亦每次都被他劝得息了怒……哎,何等忠心。”
老贾说到此处,嘴角都挂上了一丝笑意,在李进忠眼里看来,仿佛他就是那时的张维。
“听了爷一番话,张维又叩头应道:此乃圣德,纳谏非臣下所能挽回,倘若圣怒不息,师傅又岂能成功?然后爷又说:你为他三年除服毕,做一首诗来我看。然后张维就即刻拟题,做了一首《荣哀慕感诗》——薤露光阴何易晞?三年梦逐白云飞。哀吟风木人终别,怅望烟霄鹤未归。墓草可怜滋圣泽,祠旌深感照春晖。仁皇夜半思耆旧,重奉恩纶下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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