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七圈,李庆连战连捷,不仅将刚才自己与杨开甲输的钱都赚了回来,甚至还有一点盈余。
“你这起手牌,也能胡?”和位的牌友点了点李庆跟前的对子,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答案却已经摆在台面上,不言自明了。
从第十五圈,也就是李庆连赢了四圈开始,同桌的牌友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但坐下了就不能反悔,对于李庆口口声声自称的“运气”,他们也是不信邪。
当李庆连续赢下七圈后,这个结果就明显不能用“运气”来解释,至少不能将李庆豪取七连胜这件事全部归功于虚无缥缈的运气。
就在李庆要继续洗切牌以开始下一局时,熏人的烟草味道飘来,杨开甲抽完烟回来,扫了一眼,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略带疑惑地问道:“战况如何?”
其实趁着抽烟的工夫,杨开甲也想开了,不就是几个钱吗,输就输了,但如果他着急忙的赶回去把李庆换下来,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心疼钱,那就是输人又输阵,脸可就丢大了。
和位的牌友正要说话,天位的正科级牌友却敲了敲桌子,见状,前者自然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开甲,你这个徒弟是真人不露相啊。”
这话语气有些怪,让人听不出是褒是贬,在场的人当中就数李庆资历最浅,又是自己徒弟,杨开甲便看向李庆,问道:“彭科说的露不露相,是怎么一回事?”末了,他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也变得严厉:“莫非你小子还出老千?”
彭科干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出不出老千的不知道,反正是赢了不少。”
杨开甲一怔,神色略带茫然,显然是还没有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李庆将赢的钱都摆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纸钞煞是好看,他才懒得管什么人情世故,将钱往桌上一拍,说:“打牌有输有赢很正常,我师傅是输得起,我这个当徒弟的也赢得起。”
说着,李庆便要起身将位置腾给杨开甲。
到这时,杨开甲算是彻底回过了神来,平常的他是十赌十输,在彭科手里更是输了不少,还是头一回这么扬眉吐气,心头的高兴劲一上来,也顾不得照顾领导的情绪,他一下按住李庆的肩膀,说:
“好小子,不愧是我徒弟,给我坐下,继续打!”
彭科被李庆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不就是在暗讽他输不起么,偏偏还不好发作,那样显得他太没肚量,他也只好效仿杨开甲恼羞成怒地把手中的长牌往桌上一摔,咬着后槽牙说:
“洗牌!”
李庆被杨开甲一把按回了座位,他也不客气,照着彭科的意思就开始忙活起来。
这一洗,李庆便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眉头一皱,借着分牌的工夫将纸牌的数量又点了一遍。
长牌一副是84张,所以这种纸牌又被叫做“八十四张”,每一张牌中间都有特定的人物画像,而这一次,李庆却点出了85张。
又一圈,也是第十九圈结束,不出意外,李庆又赢了。
收下几张纸币的李庆并未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他抬头扫了众人一眼,作为久经战阵的老手,竟没有一人发觉纸牌数量的异样。
煤气灯的昏黄与窗外的绯红两相交错,仿佛张牙舞爪的鬼影,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杨开甲几人说说笑笑地议论着这一圈的输赢,在这说笑声中,彭科长的脸色阴沉的愈发厉害。
“未知的变故发生了……”
李庆陡然一惊,他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展示牌技,而刚才的他,似乎有点太过于沉浸在牌局当中了。
“先找出那张多出来的,存在于逻辑之外的第八十五张牌。”
李庆扒拉着牌堆,这时候,众人之间像是形成了一种默契,大家都沉浸在上一圈牌局中,没有人出声催促洗牌以开启下一圈,也是最后一圈牌局。
搜寻了一番,最终,李庆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张六点红六点黑的天牌上,这是长牌中点数最大的一张,在这张天牌中央的人物本该是清源正法天帝,而现在,天帝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身着古四二七所工作服的人像。
人像的面部用了夸张的手法以突显人物的狰狞与阴暗,但夸张而不失真,不难看出,人像的原型,就是坐在李庆对面的彭科长!
我的个亲娘……李庆眼角一抽,握着天牌的手在微微颤抖,一种名为死亡的恐惧瞬间侵蚀了他的心灵,将他看似坚强实际却脆弱无比的心理防线蛀的千疮百孔。
李庆有一种错觉,在他身边的,不是他的师傅,不是他的同事,不是他的上司,他们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一只只带着面具的怪兽,他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将自己分食。
他本能地想怒吼,想直接掀翻身前的牌桌,想借种种超乎道德之外的手段与方式来宣泄心中突然爆发的绝望与痛苦。
“请做一个有礼貌守道德的好人。”
血红色的警示语在李庆脑海中闪过,猛然间,非凡的意志力压制了涌起的恐惧。
“阿庆,阿庆?”
肩头微微一沉,周遭蜂拥的幻象如潮水般褪去,李庆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便发觉自己仍坐在天地人和的“人”位,双手却不知何时扣在了牌桌底,只待一发力,就能把桌子掀翻。
李庆“啊”了一声,站起身,说:“最后一圈我不打了,师傅你来吧。”趁着起身的工夫,李庆将手上的第八十五张牌揣进了兜里。
“怎么……也行,这样,你先别走,等打完这一圈,我有点事跟你说。”见李庆赢得如此轻巧,杨开甲手早就痒了。
没有人想一直输,见李庆主动退场,众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有时候看别人玩是一回事,自己上又是另外一回事,最后一圈,杨开甲不出意外地又惨败而归,但算上李庆之前赢的,两人还是赚了不少。
二十圈结束,彭科长几人张罗着开始新一轮牌局,而杨开甲则和李庆去到了两节车厢中间的连廊。
连廊两旁的车门用了大面积的玻璃,外界的微光轻而易举地透进来,加上特别安装的灯源,整个连廊都被笼罩在团团暖黄中。
知道李庆不抽烟,杨开甲便自顾点了一根:“刚才的那几下动静,你感觉到了吧?”
李庆面色一肃,他没有想到,杨开甲会与他谈论这个话题:“感觉到了,但列车员说那是正常的颠簸,不需要担心什么。”
“这是她们的工作,”杨开甲随手掸了掸烟灰,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而我们的工作,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一些莫名的东西在复苏。”
“什么东西?”李庆下意识地追问道。
杨开甲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是汪所长告诉我的,他是我的远房叔叔,现在,我把他告诉了我的徒弟,也就是你。”
言下之意,从现在开始,杨开甲才真正把李庆当成了自己人,因为几圈长牌而结下的情谊。
李庆非但没有感觉到半点荣幸,相反,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裤兜里的第八十五张牌把他割的有些疼,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说:“需要我做什么?”
杨开甲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说:“我们是考古人员,在我们面前,一切古代事物都是陈旧的、腐朽的纸老虎!”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杨开甲越说越激动,平时的压抑一股脑地爆发出来,让他整个人染上了一种疯狂的色彩:
“在四二七里,我研究的领域是信仰、宗教、古代神灵,是不被主流考古学接受的荒诞、离奇与光怪陆离,委员会下属的每个研究所都有一到两个人担任这个职位,从事着这方面的研究,与所从事的研究一样,我们的位置尴尬,处在边缘地位。”
“但现在,我们有站在舞台中央的机会了!”
“刚才的那几番动静,是因为一个人与列车上的军方人员发生了火拼!除了军方的人之外,只有我与汪所长看见了,你能想象吗,一个人不依靠外物,仅凭自己的力量,竟然能同时对抗七八杆枪支!”
我能想象,那是超凡的力量……李庆心中这么想着,知趣地没有插话。
“在他的身上,我看到我一直研究的、被他们称为荒谬的东西成真了!军队的人没能抓住他,被他负伤逃走,他们在秘密追捕,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先一步找到他,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李庆明白杨开甲的意图了,但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沉默了下来。
看着眼前激动到几乎癫狂的杨开甲,李庆隐约有一种明悟,未知的变故、乘客们的冷漠、彭科长的阴暗、杨开甲的癫狂乃至于自己的恐惧,这些被放大的情绪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还有兜里的长牌……
就在这时,连廊中洗手间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瘦高身影缓步走出,从身形上看,似乎他腿脚有些不便。
杨开甲先是一怔,随即用一种男人难以达到的、足以刺破耳膜的高分贝音量喊道:
“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