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门街是宁浦县出了名的吃喝玩乐之地,很多人,男人女人,都在这里讨生计。
厂门街南段是一片棚户区,脏、乱、差,三字并用,是对这里最贴切的描述,比之于老胡同街,这里的世界要来得更为赤裸。
老胡同街都是老街坊老邻居,多少都要讲几分情面与颜面,而这片棚户区中,住的大多都是六亲不认,或者说根本没有六亲可认的年轻人,发臭的排水沟、漏水的破屋、发硬的黑面包和随处可闻的污言秽语,就是厂门街南段里生活的最真实写照。
周琪姵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在母亲去世之前,周琪姵两人还能在棚户区里有一间独立居住的房屋,为了安葬母亲,周琪姵借了不少钱,经济压力激增下,就只能从原先的那间小屋搬出来,与人合租,共同承担房费,以此来削减房租开支,将更多的钱留出来偿还债务。
就算是这样,她的月度收支表也常常失衡,除了收入来源极不稳定之外,债务端的莫名激增也是导致收支失衡的重要原因。
因为她的钱,是找青面帮借的,不怪她病急乱投医,当时,除了这个放高利贷的黑帮之外,也没有人会借钱给她。
对于青面帮来说,就像对待李庆那样,巧立名目增加债务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如周琪姵这类人,自是只能任由他们拿捏,陷入债务漩涡,坠入人生的深渊,永世不得解脱。
“还不上钱就去卖!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周琪姵不止一次地从青面帮的那群恶棍嘴里听到这句话,而她能做的,也仅仅是默默忍受,这些人,她向来是惹不起的。
阳光透过漏风的墙板,斜斜地落进屋子里,照在镜子前年轻女孩白皙的脸庞上。
周琪姵正在对镜描妆,为了晚上的工作,她必须现在就开始做准备,让自己尽可能的看上去显得妩媚动人,也让自己尽可能的失真。
房间里,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难闻气味,贴身衣物散乱的铺在地面上,很难想象,这是三个年轻女孩合租的屋子,可能也正如这满地狼藉一般模样,她们的人生,也早已是鸡毛一地,凌乱不堪。
周琪姵有两个室友。
当然,仅仅是因为同住所以才以室友相称,她们之间,从来就不是朋友。
对于周琪姵前天晚上的一夜未归,两位室友皆是猜测纷纷。
穿着棉衣,正坐在床上描眼影的室友,吊儿郎当地踢着腿,皮肤粗糙的小腿在床沿边晃晃悠悠的,状似随意地开口说道:“琪姵,前天晚上被哪个老板看上,带出去过夜了?”
她将那张不算出众的脸往手上的小镜子前凑了凑,又道:“是不是那个杨老板,就挺着个大肚子那个,上次,就上上周吧,他还让人来跟我打听你来着。”
周琪姵沉默着,上妆的动作却是慢了些许。
“诶,你怎么不说话呀,难不成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穿着棉衣的女孩不依不饶,一只眼睛已经画好,她便放下手中的眼影,跳下床到了周琪姵身边,戏谑道,“看看咱们琪姵这小脸蛋,真是美呀,要不然怎么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手段也高明,知道吊人的胃口。”
对于周琪姵的美貌,女孩心中早已是就嫉妒的不行,偏偏这个周琪姵,还装清高的卖艺不卖身,拒绝了好多桩利润可观的皮肉生意,眼下抓住机会,女孩自是要好好地嘲讽一番,一舒胸中闷气。
你不是喜欢装清高吗?这下看你还拿什么妆。在这个画了一只眼影的女孩心中,早已认定周琪姵前天晚上就是去卖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女孩捂了捂嘴,道:“哎呀,不会是最近一直照顾你生意的那个帅哥吧?我说琪姵,你怎么就不懂的吸取教训呢?还是你妈生前难道没有教育过你,让你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吗?”
屋内的第三个人,也是周琪姵的另一个室友,听到这话,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也不说话劝阻,而是就这么看起了热闹来。
周琪姵握着眉笔的手捏紧了,转头看向这位化名“娅娅”的室友。
娅娅的话,已是触碰了周琪姵的逆鳞,别的话,说得再难听她都可以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模样,也知道这些“邻居”、“室友”的心理是何等扭曲,这么些年下来,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辱骂,为了生计,为了钱,她都可以忍,也必须得忍,但涉及她的母亲,她就再也不能忍了。
“你再乱说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周琪姵恨恨地盯着娅娅,仿佛一只愤怒的小兽。
娅娅嗤笑一声,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说什么了?你难道不是去卖的?你妈妈难道不是……”
在娅娅这个“妈”字刚出口的时候,周琪姵二话不说,一把朝娅娅的嘴抓去,后者吓了一跳,“啊”了一声,连忙后退,却还是被周琪姵抓到了头发,吃痛中,她也不甘示弱,也伸手朝前方胡乱抓去,立时,两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李庆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本来是想敲门的,但这一敲才发现,门没有锁,一敲便开。
见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李庆也是愣了一下,快速扫了一眼屋内的景象,见到满地狼藉,又有一股异味直往鼻子里钻,他脸色猛地一沉,厉声呵斥道:“干什么,还不给我住手!”
正在气头上的两个女孩,哪一个又是好惹的主,非但不听话,反而还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像是前世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手下留不得半点情。
“反了天了还。”李庆大步上前,瞅准时机,一手一个,轻而易举地将两人分开,抬手挡在周琪姵身前,以免她再冲上去。
在李庆进门时,两女都听到了动静,到此刻,周琪姵才看见原来来的人竟是李庆,她先是一怔,随即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下来,再也不闹了。
而娅娅呢,却是仍不依不挠,爪牙舞爪地就又要冲上来。
不知怎么的,在看到周琪姵的居住环境竟糟糕至如此地步后,李庆心里就窜出一股邪火来,他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对方跟个泼妇似的又嚎叫着冲过来,冷哼一声,手上使力一推,直接娅娅推的打了个趔趄,脚下一滑,直接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李庆放下挡在周琪姵身前的手,转头看向她,说:“大白天的,闹些什么?”
周琪姵心头仍是恨,一字一顿地道:“这贱人骂我妈。”她本是伶牙俐齿,但此刻在李庆面前,说出这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后,她便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言语,心里愤恨之余,却是有些委屈了。
李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那边倒在地上,疼的直哼哼的娅娅,说:“没摔死就起来,刚才下手那么狠,现在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娅娅却不依,就坐在地上,脸上眼泪纵横,撒泼道:“好啊,奸夫淫妇,你还说你不是去卖?金主都找上门来了,你还装什么清高!跟你那个……你活该被人玩!”她本来又想骂周琪姵的母亲,但看到李庆扫过来的狠厉眼神,生生把那些最恶毒的话吞了下去。
“你胡说,你这个贱人,你胡说!”周琪姵俏脸通红,小有规模胸脯上下起伏,又是羞又是恼,若不是李庆拦着,她定然又冲上去了。
李庆也懒得跟泼妇废话,就想动手,娅娅却先一步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指着里面骂道:
“别以为就你有男人罩着,你俩有胆就在这里等着,别跑!”放完狠话,这个头发被抓得乱蓬也似的女孩,便飞奔着跑开了,看样子,似真是去搬救兵。
李庆微微皱了皱眉头,也不去追,回头看向周琪姵,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打不过我。”刚才那一架打下来,已然算是发泄了一番,想到刚才娅娅说的那些什么“奸夫淫妇”,什么“金主”之类的词儿,周琪姵就有些不敢看李庆的眼睛,只装模作样的地收拾起刚才那些被打翻在地的东西来。
这时,屋外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对着屋里指指点点的,李庆见状,便走上前关了门,又回身帮着周琪姵收拾起来。
一旁,一直没有掺和进来的另一位室友,冷不丁地说道:“你们还真不走?”
娅娅最近傍上了附近青面帮的一个小头目,这件事,周琪姵也是知道的,等下她真带了人过来,那可真就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
缓过劲来的周琪姵,也是有些担心,但随即想到前夜里李庆一拳击败冯虎的那一幕,心中,顿时就又有了几分底气。
她与这另一个室友的关系也不怎么好,索性便也懒得回应,后者见状,心中冷笑一声,也不多言。
不多时,街道上就传来一连串急促地脚步声,人未至,声儿,却先到了。
“是哪个不要命的孙子,老子的女人都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