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和枋头成了生意伙伴,蒲洪十分高兴,这一年,真是万事顺遂,虽然其中多有曲折,总算最终都遇难成祥,坏事变好事。
而这一年,对石虎来说,注定是多事的一年。
自打征燕回来,石虎是越想越气,时时刻刻想着报仇雪恨。9月,石虎打算进攻昌黎(今河北省东北部,东临渤海),于是派渡辽将军曹伏率领青州兵马去卫戍蹋顿城,可是此城缺水,无法驻军,只好在附近找了一个海岛,石虎派人运送谷物300万斛供给卫戍部队。又派典农中郞将王典率领一万多军队在海滨屯田,同时下令青州负责造船一千伐燕做各项准备。
在积极备战中,冬天来了,似乎一切该沉寂下来了,这一年,确实是杀气腾腾的一年,一开春,就征段辽,征完段辽,又和燕火并,其间,太子石宣又率众两万击败朔方的鲜卑酋长斛摩头,斩首四万。眼下又要征昌黎,又将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就在这时,一个利好消息传来。躲在密云山中的段辽和他的两万多士众,扛不下去了,秋天的时候还好办,虽然口粮不够,山里有的是野兽、野果,温饱不成问题。到了冬天,天寒雪冷,鸟兽绝迹,草木凋零,身上无衣,腹中无食,段辽走投无路,向石虎请降。
石虎大喜过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段辽虽然败了,密云山里还有两三万人呢,有人就意味着税源,兵源,在那个战乱不断、人口锐减的时代,人命贱如蚁,那是针对个体生命而言,对统治者来说,有人就有粮,就有钱,那是财富,是战斗力。两万多人,其中多数还是战士,石虎能不大喜吗?
征昌黎的事先放下,搞定段辽再说。
石虎决定派麻秋率领三万士卒去密云山受降,临出发,再三叮咛麻秋,受降如同迎敌,这个段辽向来不老实,千万小心呐。
段辽向石虎请降后,很快又后悔了。他又派遣使者去向燕主慕容皝请降,毕竟都是鲜卑人,总比白白便宜了羯人强。慕容皝和石虎一样,大喜,他亲自率领部将前去迎接段辽。段辽派使者对慕容皝说:“羯人贪而无谋,我向石虎请降,他必定派重兵来迎,大王如能埋伏重兵偷袭他们,定能成功。”慕容皝于是派慕容恪在密云山埋伏七千精骑,等着石赵军队往口袋里钻。
麻秋率领军队昼夜兼程,希望再立新功。石虎之所以让麻秋领队,一是麻秋在这次征段辽的战役中表现突出,是大有前途的中青年将领之一,多给他锻炼的机会。本来,这次受降和蒲洪没什么关系,石虎不想再让他立战功,担心氐人坐大,非我族类,总是不放心。但是麻秋快出发时,石虎让蒲洪的长子蒲杰跟着麻秋一起去,麻秋负责军事行动,蒲杰负责迎降礼仪。
麻秋急火火地行军,阳裕(段辽的旧臣,投降了石虎,石虎特别派他做麻秋的司马)又一路煽风点火,鼓励麻秋快点,再快点,以免夜长梦多,万一段辽变卦,又打别的什么主意呢。蒲杰觉得不太对劲,临近密云山时,他建议麻秋先派先锋部队去迎接段辽,大部队在平原地带陈兵以待,以防密云山山大林密,段辽万一使坏,后果不堪设想。
麻秋不听,认为此时的段辽恰如丧家之犬,要粮没粮,要装备没装备,他还敢怎样,还能怎样?
就这样,麻秋率领3万部众一头扎进密云山,进了慕容恪的埋伏圈,后赵军队被杀得人仰马翻,折损大半,麻秋徒步逃走,阳裕则被生擒。慕容皝大喜过望,收编了段辽的所有兵马,待段辽以上宾之礼,并任命阳裕为郎中令。
得到战报时,石虎正在吃饭,听到麻秋大败,一怒之下把吃的东西全吐了,马上下令免去麻秋的官爵。
几天后,在无比焦虑中,蒲洪得到消息,蒲杰阵亡,尸体正在回来的路上。蒲洪号啕大哭,蒲杰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勇猛多谋略,这些年跟随自己南征北战,从未有失,谁知第一次离开自己,竟死于非命。
半月后,蒲杰的尸体被运了回来,身被六创,血肉模糊,姜夫人当场哭晕了过去,蒲杰的长子蒲菁更是哭得吐血。蒲洪难过得无法自持,真想给自己一刀,当时干吗同意让儿子跟麻秋去,他要一直在自己身边,岂能有此不测。这时,跟随蒲杰去前线并将蒲杰尸体带回来的家人荆奴,悄悄拉拉蒲洪的衣袖,蒲洪会意,带他到自己的内室。
荆奴悄悄说:“侯爷,您先别哭,且听小的说,您刚才应该看到了,少爷身上致命的伤是射入后心那一箭。当时,我们一群人正在突围,我和大少爷被打散了,当我奋力杀到大少爷身边时,看见他倒在地上,背部中箭。我抱起大少爷,上马逃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小的抱大少爷下来,此时大少爷还有一丝气息,小的给大少爷喂了一点水,他渐渐醒过来,断断续续说了半句话“我是……被人暗……”话未说完,大少爷就去了。
回来的路上,小的越想越觉得奇怪,那时我们已经快突围出来了,围堵我们的燕军只有数十人,眼看就突出包围圈了,少爷身上有几处伤口,但是并不严重,而且燕军在我们前面阻截,少爷背心上这一箭显然是从背后射来的,当时我们背后没有燕军,那么只可能是自己人。
蒲洪紧皱眉头,两行悲泪无声长流,他说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荆奴退了出去,蒲洪扑通坐在地上,默默想事,忽然一阵钻心的痛,原来他不知不觉,以手抠地,用力过猛,竟将左手食指指甲盖硬生生掰了下来,他站起来,擦一把眼泪,快步走回灵堂。
这边,姜夫人、柳氏已将蒲杰清洗干净,换上一套新衣,蒲勇、蒲健、蒲雄也带着家人收拾好了灵堂,三兄弟跪在灵前痛哭,蒲莆更是哭得气绝,被四叔抚胸良久,才苏醒过来。
蒲洪走进灵堂,大喝一声:“都不要哭了,你们大哥为国捐躯,是我们全家的光荣,你们应该以大哥为榜样,为王前驱,舍身忘死。一个个男子汉,岂能学妇人样,只知哭哭哭啼啼,你们要是个男人,就当为大哥报仇,打败燕人,活捉慕容恪,以慰兄长在天之灵。菁儿,不要哭,你父亲是英雄,你是英雄的儿子,岂可学小儿女之态。”
蒲洪这几句话说得雄壮,蒲家男儿们一时热血沸腾,都有种和谁干一架的冲动。这时,姜夫人看见蒲洪手指在滴血,她撕下衣襟,让仆人取来伤药,将蒲洪的食指包扎好。
蒲家长子为国捐躯,天王石虎下诏,追赠蒲杰“忠烈将军”,蒲洪坚辞不受。
蒲家人都对此觉得很疑惑,蒲勇受众人之托,怯生生地问父亲:“大哥力战阵亡,难道不应该得到嘉奖吗?”
“该。”
“可是父亲为什么要拒绝天王赐予的将军称号,有这个称号,大哥的葬礼也能风光些。”
蒲洪看着蒲勇,用足力气给了他一耳光,说以后再不许提什么嘉奖。
蒲勇这一耳光挨得可真是冤,但他看见父亲充血的眼睛,以及父亲最近奇特的表现,似乎心有所悟,他不再说话,悄悄退下。
刚才这一耳光十分响亮,在室外的弟弟们也都听到了,蒲健和蒲雄吃惊地看着二哥脸上五个鼓得老高的指印,面面相觑,父亲这是心疼疯了吗?
安葬完蒲杰,很长时间,蒲洪杜门不出,除非石虎宣他入朝,他基本不上朝,蒲杰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蒲杰的死,也是个讯号,他蒲洪在石赵,潜藏的敌人很强大,甚或就是石虎本人。这事蒲洪没跟儿子们说,他担心他们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引来更大的祸患。
蒲洪在府里闭门伤心,太极殿里,又败一阵的石虎差点气爆,这一年老天爷存心跟他过不去吗?这回本来以为捡了个大便宜,谁知又跳坑里去了。在这样恶劣的心绪中,捱过残冬,迎来新春。
这时,从江南传来一则消息,石虎又坐不住了。
东晋征西将军庾亮任命毛宝为豫州刺史,让毛宝与西阳太守樊峻率领精兵万人,渡江驻守江北的邾城,准备北伐。伐谁呢?当然是伐后赵,伐他石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