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啊，这一刻大家心中对于那个年轻带兵之人的印象都是这两个字。在这如此惨烈，瞬间就可以决定几万人生死的大型战场之上，那个年轻人居然能够这么冷静，这么轻描淡写得做出判断和取舍，采取最利于当下已方态势的方案，果断在不计伤亡的前提下，以大兵力优势取下泽州城。

    就战略和战术方面，这个年轻人可以说做的是一点也没有错，甚至能够说是最标准的答案。但是轻描淡写得就让自己这边万余人死在一座城下，不眠不休攻城一昼夜啊，这家伙的人性也必是太过凉薄了一些。

    当然了，战争对于下级的军士甲卒而言，本来就是一部巨大的绞肉机，既然把肉送进了绞肉机里边，那出来的是肉沫还是肉块对于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结果是他想要的，泽州城破了，城中的物资，军械可以帮助军队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休养恢复，同时等待后方的青州城扎稳脚根建立起稳定的后方补给线。

    西北大战开启到现在不过月余，大唐边西北边线已经丢掉了青州一州，加泽州的门户主城，总体来看这是非常不乐观的。

    就在朝中大臣们纷纷荐言让北地凉州派兵先驰援西北战场之际，北方的战争也在此刻打响了，北蛮王廷集结了大军号称八十万，全面开始压境北地凉州，可以说凉州也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虽然说凉州这几十年几乎在倾尽一地的赋税来打造边防军线，但是面对浩浩荡荡的八十万大军，怎么看也有那么点杯水车薪的意思在里面。

    凉州告急，幽州方面原本准备驰援泽州各城的军队，不得不调往北线前沿去加强各军堡军镇的防御力量。

    西北这一线暂时停战，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对手在换气而已。这就像是武林高手过招一样，他们一口气打下了两座州城，这口气本就已经到了极限，现在换上一口气，是为了后续更猛的发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继南疆，西北草原，北蛮王廷三地起兵乱之后，东海的瀛洲岛国也不安生起来，已经称奴多年的瀛寇相继于东海沿线开始登陆，不断滋扰东海城外的渔民村寨，除了相对稳定的西域道外，几乎大唐国在一夕之间腹背受敌，盛世繁华，看似坚若磐石的国祚，隐隐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长安城中，刚刚经历完早朝的唐皇李昊天与一个青衫老者缓步走在御花园的卵石小道之上。

    立秋已经过去了，御花园中盛极一时的夏花差不多都凋零了，这不由得给眼下这位帝皇心头多添了几分沧凉之感。

    李昊天继位以来，虽不敢说自己文治武功都要胜过大唐开国以来的历代皇帝，但是就勤政来说，却是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惫懒。无论是用兵，还是行政方面，他已然可以自称一句问心无愧了。

    在平定南蛮大乱以后，这近二十年，大唐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可是怎么就突然之间来这么一出盛世转衰的大变，饶是这位心志坚毅的帝皇也有些承受不来了。

    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的身材清瘦了不少，皇家锦衣织造局连龙袍都已经重新量身订制了一套新的，之前的那身现在李昊天穿着已经太过宽大了，头上的白发也明显发了许多，近日来他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几乎从睁眼就要开始处理军机政务，来自各方的军情他都要一一过目，做到心中有数，才能上朝时与百官商讨对策。

    “曹先生，儒家常说，君王失德，方使天下失鹿，进而引群雄逐鹿。朕就想知道，朕这几十年来，可有过什么有失德行之举，为何为一代的盛世，到朕这收官之局时，反倒开始昏乱了。”

    跟在唐皇李昊天身边的，正是当代的儒家大圣人曹青玄，这可是百年前就已经为儒家证道的大道尊，人世间真正的活神仙一般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收了李墨香为弟子，恐怕像他和曹白风这样的人物，也是不会轻易伴在君王身侧的。

    相比于曹白风，曹青玄品性要更加刚正直耿，素来都是眼睛里揉不进一粒砂子的主，平时为人也较为刻板，凡事都要求精亦求精，在对李墨香的教育上，就不难看出他的严谨和严厉。

    不过哪怕是这位曹青玄曹大圣人，在他看来，这位唐皇所做的也已经是很好了，至少再没有谁敢说可以轻易比他做的更好。

    “世间之事，万事万物之间都有个定数。我儒家常劝导人们，要人定胜天，要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好能够做好的一切事。但谁不知道，这天意难测，气数无定，这凡事又岂能尽如人愿。”

    李昊天的脸色略微有些灰败：“也就是我大唐的气数便也将尽于此喽？”

    曹青玄摇了摇头：“陛下误会了，青玄的意思是说，天下大定有气数，天下大乱亦有气数。况且大唐如今仍然是那个繁盛的大唐，各方虽然有乱象而起，但这大厦却无将倾之兆，陛下何必去忧心太多。

    再者说，退一万步来讲，大唐真的就气数已尽，那又待如何。这天凡人，寿元不过百年一世，历朝历代无论繁盛到何种程度，有哪个不曾灭亡。莫不是万朝皆可亡，唯独我大唐不行？恕青玄放肆，这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当今这世上恐怕也就这位儒教曾经的大道尊敢在天下面前说了这番大逆言论，身为一朝帝皇，哪个不想着自己的基业能够千秋万代，永远流传下去。

    李昊天自然是不会恼怒，他微微点了点道：“先生说的有理，是朕想多了。”

    “陛下身为一朝一国之君，所想所念皆是如何庇护臣民安泰这本是应该的。但是我们安享太平的同时，也无惧战乱，太平本身原就是靠金戈铁马打出来的。

    所谓众志成城，民心所向，就青玄愚见，天道轮转还从未见过天下亡于有德之君的手上，陛下无需太过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