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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光辉,笼罩在无雪的南方肇庆府城,使得这古城平添了一层绚丽的外壳,看上去似乎有着上天某位神祗的赐福,让它在这纷乱的世间得以苟存一般。.只可惜这总归不过是一种视觉上的逸思,在没有丁一的时空里,这座古城一直去到成化年,都是处于明军与侯大苟的此进彼退的争夺之中。
“这西江的水流很是要得!”李匠头颇为高兴地为丁一指点着那些架设于江畔的硕大水轮,笑着说道,“这可比咱们在容城时,用的尺寸大得多了。”水轮堪堪架起了三个,周围的渔船都远远地看着三架不务正业的“水车”指点着,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言语,但无疑必然有着许多的不解和议论。
水流冲刷着大水轮的叶片,而在转动之中,水轮上的皮带,就带动了安在岸边小得多的铁轮飞速运转,铁轮中心的粗大铁轴,就把这动力输送到工场里去,使得那些原始的车床、钻床、铣床得到可以工作的能量。
“磨损怎么样?”丁一向李匠头低声问道。
李匠头倒是成竹在胸,一听着丁一的话,随口便答了上来:“半个时辰,各个关节都要注油一次。磨损最厉害的是这个被大轮扯着的小轮,每二刻就要注一次油,三天得换一个,不过拆下来以后,只要把里面变形的铁珠取出,研磨之后装上新的铁珠,注入牛脂,便又可使用,大约这么更换十次以后,这个小轮就没法再修,得重新回炉……”
丁一点了点头,这个年代的技术,做到这样也算到顶了。他不是没想过弄出金属机床,但没有蒸气机,没有电力,真的意义不太大,加工精度也不见得就能有多大的提升:“拉线那块、还有蒸汽机那块,你得捉紧弄,这样其实很没着落,你要知道侯大苟那边是有水军的。”
水军要是过来射上一通火箭的话,那这水轮就立马玩完了。而丁一连军兵都没招募好,怎么弄水军?海船他倒是淡马锡那边还有的,不过海船要开进西江来?那么大吨位,别说搁浅,就算不提这茬吧,单那吨位发现敌情了,等出水寨去扯起帆来,侯大苟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先生,那劳什子火车蒸汽机没法搞……”李匠头说着有点丧气地拉起袖子,那小臂上面有一片红肿,他埋怨着丁一,“您弄那图样是不是错了?老是有热气漏出来……要不整着整着,它就散架了……咱用绸子试过,不行!用皮子煮出胶来,也不行!羊毛毡子勉强能用!总不能全用紫铜吧?照咱看,还是架多些水轮实在……废了好些钢、石炭,都是钱……”
丁一长叹了一声,蒸汽机到可以实用,这中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变革,他这算不算拔苗助长?很明显李匠头他们因为没有经历蒸汽机的变革历程,从原理上就根本不太明白,只知道按着丁一的图样去弄,出了问题,也只能去对照丁一的图样。
“先弄那个先前给你画的,一马力蒸汽机吧。”丁一也很无奈,只好这么对李匠头说,“把那个一马力蒸汽机弄出来,没有问题了,你们也能明白了,再弄后面那个。”一马力蒸汽机,就是瓦特式双动蒸汽机,转速不过每分钟四到五十转,而丁一先前提供的是每分钟达到二千转的二十世纪火车蒸汽机。
尽管对丁一来说,每分钟二千转的蒸汽机依然很落后,但李匠头他们这些属于这个时代顶尖的机械师们,实在无法一下子就跨越几百年,而且,没有硫化橡胶,管道就很难解决漏气的问题。瓦特蒸汽机是不用橡胶的,所以它的功率小到不行了,只能带动纺织机。
但也只好让他们先去弄瓦特蒸汽机来练手了。不过看着李匠头那被蒸汽烫红的皮肤,丁一却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扬手让李匠头不要嚷嚷。在丁某人手下干了这么久活,李匠头是知道每到这种时节,必定是先生有什么奇思妙想了,自然也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杜仲,叶、皮、根、果,皆可出胶,用碱液浸洗便可出七成左右的胶,至于怎么弄,你们自己去试试。”丁一搜索着头脑里回忆,却实在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以供他选择,“先弄那个一马力蒸汽机吧,弄成了,再弄那个火车蒸汽机。”
事实上瓦特蒸汽机和二十世纪火车蒸汽车,中间还隔了许多的进化过程。但丁一真的就不懂了,瓦特蒸汽机倒是好说,有转过这类博物馆的,或是对工业革命有兴趣的,有制图基础画出图来倒不难;但火车蒸汽机,要不是在特种部队充任卧底任务时,看着那毒枭因为地形的关系,要修复一台蒸汽机车来运货物,他又被派去参与其中,连这火车蒸汽机都画不出来。
这只能去靠李匠头他们模索了。
“要弄不出来,也不打紧,指不准是我弄错了。”丁一说到这里,心里实在也有点露怯,要说枪械,从前装枪和重机枪或是突击步枪,哪怕是复杂得跟钟表一样的g11都好,他有那个底气,绝对有把握不会出错的。但蒸汽机这东西,原理是懂,工艺制作真的只能靠记忆了,“只要能拉出粗细均匀的铜线,蒸汽机这里先放放也无不可,反正我们现在就是要摆脱水力驱动的问题,铜线拉得出来,咱们看看用电来驱动也是一个法子……”
电动机的原理丁一还有把握一点,再说水力发电、风力发电、火力发电,也都是可以想的。蒸汽机对于丁某人来讲,是一个没什么把握的事情,但拉不出粗细均匀的铜线,电动机也是抓瞎。
“就这样吧,杜仲的胶,如果没记错是很不错的,平时是硬的,但加热到六十度,它就软了,可以用了,总之你试试。”丁一这里可是早就发明了温度计的,听他这么说,李匠头倒是接受起来毫无阻碍,丁一招手让李匠头靠近些,压低了声音说道,“铜壳底火有二千颗,铜壳子弹也有一千发,不要再生产了,就那点铜,你看着拿去试试拉铜丝吧;还有就是一旦叛贼打过来,不要理会其他所有的东西,把人员看齐,跟着吴全义往广州府退就是,人比东西金贵,你千万记着这一点,就算东西全保下,只要死了一个学徒,都是划不来的!”
丁一的想法,是这些铜质底火和铜壳子弹,足够他这一次特种小队行动所需,再生产的话就没意义,毕竟他不可能整天带着特种小队四处游窜。而且铜质底火还好些,那些子弹,一颗子弹,光弹壳算下来就是一两银子,并且每颗都要手工精加工的,要不是景帝给了他一百工匠,根本就搞不过来,弄个弹壳,几乎就是用千百年后,手工制造出精密数控机床母机零件一样的代价,一个工匠要花几天才能弄出一个弹壳,冲出来后不手工精加工,一会大了填不进左轮里就不知道怎么弄,要是小了,漏气什么的,又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哪耗得起?
再说,一旦侯大苟打过来,要让对方把库存抢走,那就麻烦了。
但听在李匠头的耳里,他却一下子眼泪就流下来,扑通跪倒在丁一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冲着丁一磕头,丁一吓得连忙把他搀了起来,好声劝说了一通,才把这位劝住。
“先生,他娘的,谁敢不出死力给先生卖命,老李就敢捅个透心凉!”李匠头抹着泪,咬牙挤出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却就转身回工场去了,把丁一弄得愣在那里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年头工匠地位是极为低下的,可不比现代,现代别说工程师,随便一个八级机械工人,申请技术移民基本去哪,只要外语没问题的话成功率都很高的。这时节的工匠,说不好听,真是低**得不行了,惨到什么程度?比军户还惨。
若要较真说惨多少?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只要可能,谁都尽量供子弟去读书,以期出人头地。那么,终明一代,据说庶吉士一千多人,农户子弟六百多人,军户子弟三百多人,匠户子弟呢?只有三十七人。也许这庶吉士的比例,就能大约看出,军户生存环境是要比农户差的,而匠户……
所以当丁一说出那大批的铁、石炭、绿帆都可以不要,却不能教一个学徒死时,李匠头真的就死心塌地了。在李匠头的人生里,他从来见过或听说过有一个上官、一个东家,这么对匠户的。
他们这些工匠说不出“君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相报”之类的话,但李匠头回去工场,把这话跟那些工匠一说,人人都愣住了,回过神来,真是一百多工匠,无不落泪,原先那些在容城就跟着李匠头干活的,倒还好些。刚刚从王恭厂出来那批人,无不纷纷说道:“这一百多斤,这辈子就得卖给丁容城了!”、“老爷要公侯万代啊!俺等这些苦命人,才有个盼头!”、“二妞啊!你死得冤啊,要是你爹早遇上老爷,你就不会活活饿死了!”
丁一并不知道这些工匠的情绪突然高涨,因为他没有空理会这些,他马上就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