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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铁记录下来,给丁一看了无误,用了印信,马上就去传达这新的任命。
丁一冷冷地望着大藤峡的方向,元宵之后再谈,那跟他先前和侯大苟约定在桂林见面一样,都是瞎扯的话罢了。他甚至知道,侯大苟近日必定有动作,因为侯大苟现在的形势还没差到这地步,要自缚出降以保子女性命,正如那壮年人所说,广西在丁一治下不过二府,其他都还控制在侯大苟手里,他至于么?
侯大苟要是无能软弱到这样子,他凭什么能接手蓝受贰留下的义军?往直白里说,义军里那些老底子,哪个是好相与的?杀官造反都敢干的人啊!会服气一个如此软弱、损失了几千人就想和亲、自缚来降的人?
在边上坐着的徐珵笑道:“这侯某人也是枭雄,终究是没读过书,浅薄了一些。”丁一没有接这话茬,这时似笑非笑扫了徐珵一眼,这厮是很聪明,不过颇有点聪明得过头了,丁一没有开口之前,徐珵几番想要进言说话,但终于忍了下来。
不过丁一看着他的脸色,他那激动得颤抖的双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无非就是匪首自缚,值得一试啊,此事若成,名扬天下不是?事实上侯大苟也正是捉住了官员这一点心思,才敢来设这政治陷阱的。此时等到丁一把事情拆分开来说,徐珵听懂了,却就毫无心碍地来一句没读过书。
说到底,侯大苟不是没读过书。是没在千百年后活着。若不是丁一知道这厮在原本历史上还快活地蹦跶到十几年后,只怕也不见得如此谨慎对待。所以丁一微笑着道:“元玉迂了,岂不闻。刘项原来不读书?”
“是,学生想岔了。”徐珵一点也不尴尬,抬手行了礼,笑道,“随侍先生左右,时时有所得益,真胜读……”没说完就看着丁一就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拍下去。徐珵是个识相的角色,马上就住口了。
丁一很郑重地对他道:“不要这样,除非你想他日你我一起在西市牌楼挨刀。拍得多了。我也是人,便会真的以为自己天纵英才,无所不能,到时刚愎自用。一旦事败。你是知道根底的,大家都一起受累。”这年代还没有菜市口,那得到建虏窃得神器之后,才有菜市口刑场的说法,现此时西市牌楼就是杀头行刑的所在。
听着这话徐珵不由得心中一震,他知道丁一说的绝对是极为接近真实的可能,只是他没有想到,竟有人可以冷静到这个地步。徐珵拍过很多马屁。他也对许多人拍过,他的经验就是如果马屁拍完对方不受用。那就是还没拍够,还没拍好,但他从丁一的神态和脸色之中,是看得出,丁一是真真切切和他说心里话的。
丁一自然不是圣人,但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都清楚历史的走向,当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这些血腥的民族灭绝式的事件压在心头,当想起建虏入关之后刻意鼓吹什么骑射而压制火器发展,而到了近代被船坚炮利的西方入侵,直至东边那个小岛带给这个民族的苦难时。
他便有了这份冷静,历史车轮的惯性是强大到无比可怕的地步,因为那不是真的有一个车轮,那是一个文明几千年慢慢积蓄起来的诸多坏习和劣根性,在悄然发酵直到达到临界点爆发,然后呈现出来的结果!
要充当这个支点来扳动历史车轮的轨迹,丁一很清楚是多么困难的事。
他不得不冷静,否则历史的车轮会无情地把他的一切都碾碎。
“珵谨记于心。”徐珵知道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所以没有再拍下去,很简洁地回应了,然后紧接着他提出另一件事,“学生有一不情之请,乞望先生恕我唐突无状,只是此乃学生宿愿……”
“元玉直说便是。”丁一倒非不耐烦,主要是事情很多,要把那六七个营调拔到第一旅,这中间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原先第一旅下面的两个团,应该怎么驻防,而现在这几个营,人员构成,给养,弹药等等,无一不是要考虑的。
而且如果第一旅没有达成预定的战略目标呢?侯大苟必定会反扑,得留下哪些部队,才能抵挡得住可能存在的攻击?这些都不是一纸命令就可以解决,总得拿出方案,再仔细推敲其中的可行性,而实施起来,自然也要徐珵负责这一块的政府衙门来协调。
所以他哪里有心情跟徐珵玩这种迂回曲折的说话方式?不过当徐珵开口之后,丁一却就有点后悔叫他说了,也许本来应该告诉他:“不情之请就别请了。”才是对的。因为徐珵想到军队里任职。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檄书,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冀望啊!”徐珵说着,激动着胡子乱颤,他对丁一说道,“学生于军略,也是颇为精通的,虽不及先生胸有雄兵百万,但三五千人,应还是能统领得来……”
丁一真的没空去跟他说,战争,是由各种数据和数字构成的,特别是进入火器时代的战争,不过他看得出,徐珵这个连等高线地图都不会看的家伙,却是真的想去领兵打仗——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没什么出奇,士大夫们相信,只要书读得好,领兵打仗有什么不行?王骥不也是进士出身么?石璞也是举人出身的文官,到了几百年后那些督师,袁崇焕、卢象升等等也是文人。
但是对于丁一来说,他却知道相信文人能领兵打仗,跟相信赌博能发家一样,都是鬼扯的事,他沉呤了一下对徐珵说:“成,你到第一旅,当个高参吧,但若是去了,你要服从在军人比你职位高的人的命令,军议之上,你的意见如果不被采纳,就老实记录下来,交到我这边来看,不许凭着官位或是年龄在那折腾——元玉,我知道你有许多偏门法子、台下功夫,你若去,这些都不能用,你能应承么?”
徐珵这时热血上脑自然无不应允下来,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做,是看着丁一教自己的弟子安排在大明第一师的军伍里,所以徐珵认为,这是一种跟丁一拉近关系的法子。至于什么是高参,或是高参要做些什么,那就不是他所清楚的事。
丁一又仔细叮嘱了徐珵不少事项,又说起民政民生的事宜来,不过徐珵听着,却就苦起脸道:“先生,户部来了公文,问及明春赋税的事……”这就真的不是可以忽略的事了,广西只有二府在治下,户部来问广西承宣布政使司的赋税,那真是扯吧。
虽说侯大苟不踞州府,大多数的府城,仍然是在大明吏部委派的知府、通判等官员在战战兢兢地维持着,但广大的少数民族地区仍然有着不少义军武装在活动,乡村除了梧州、平乐两府之外,其他的都活跃着义军的身影。
府城的官吏,谁敢下乡去收赋税?那不是籍机去勾连义军,就是出城去找死吧?就算把府城、县城的赋税勉强收了一些,怎么运到京师去?是方便半路上义军来抢吧?这时节来说赋税,真是极大的讽刺。
“给我一个数字。”丁一并没有太过义愤填膺地发作起,很平静地对徐珵问道。
徐珵苦笑道:“四十九万四千二百二十四石米麦,折合银子约是十二余万两。”大致这也是徐珵想到军伍里试试的原因之一吧,交不上赋税,他这个布政使肯定是要被训斥的,必然是会有各式的处罚,他是在丁如玉的军中洗脱了怯战的骂名,别人倒罢了,他很明显就是丁一这一派系的人物,整他就是敲丁一嘛,何乐而不为?
这个数字倒是并没有太过超出丁一的心理底线,丁一在京师没下广西,去各部调卷的时候,就发现,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不过很明显,这是极为不要脸的,因为广西陷入逆乱之中,然后按着田亩来收赋税,着实不是穷疯了,就是满满的恶意吧?
十几万两银子,丁一拿得出来,别提大明占国库收入很大一笔开支的军费,过半流入他的工场;也不要说他将用来打造子弹壳的黄铜;只说在京师,柳依依和后宫一起做生意,卖上几个镜子,分到皇帝那边的银子,丁一记得都有二十来万。当时景帝笑得脸上都开了花,云贵、广西这样的承宣布政使司,一年岁入都没这个数啊!
如果丁一愿意,卖多几面他向来严格控制产量的玻璃镜,这钱就有着落了。
要丁一挤出这笔钱,真的不难,而且只要有银子,从柳依依那里派两个账房先生过来协助一下,徐珵这厮必定也有本事把账做到象模象样,如同州府收上来的赋税一样。但丁一却不想出。
广西这个情况,朝廷不是不知道,丁一出这笔钱,那算是什么?替徐珵买官?还是告诉朝廷和景帝,自己银子有的是,富可敌国啊——这是逼景帝动手么?以后还怎么开口冲朝廷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