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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江走水路到广州府,再换海船去香山县,一路行去倒也惬意,这年代的海船,除了郑和那支超级大船队之外,基本都是沿岸而行的。加上出了广州之后,也就是过内伶仃岛,虽有风浪,但还不是外海,对丁一也说,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是那四匹马,倒有一匹似乎病了,没精打采的。
事实上当丁一上了这艘海船的时候,广州府的锦衣卫衙门也好,那些采珠、采矿的太监也好,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丁一在广州府住了两日虽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但那艘独一无二的三桅飞剪式帆船一到港,却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这艘与华夏式福船外型完全不同的飞剪式帆船,那长长而尖削的曲线剪刀型首柱呈一种适合于赛跑的态势,在海上能劈浪前进以减小波浪阻力,而且软帆也是与华夏的硬帆有着很大的视觉差别,使得它一停入港湾里,就显得如此的另类和独特。
而登录上帆船的丁一,很容易就进入了厂卫的视线之中,他们总算重新跟上了丁一。只不过当宣旨太监要求锦衣卫马上安排船只跟上那只飞剪式帆船时,锦衣卫的百户却就一下子跪在地上了:“公公,这是真的跟不上啊!那只船也常来广州府的,都不载货,就是空跑,就跟战马一样,那真是飞一样,哪里能追得上?”
于是宣旨太监无奈,只好跑去码头求见刚刚上船的丁一。出乎他意料之外。丁一倒是很好说话,派刘铁出来把他领上船去,教他坐下来答话。却没有平素那些士林中人对于中官的厌恶,反倒是好声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回少爷的话,双亲尚在,还有两个哥哥,二个弟弟,三个姐姐,最小的弟弟。去年中了个秀才。”宣旨太监揣着一肚子的话,想着怎么劝说丁一带多些护卫,不然就跟他一起回京也是好的。谁知道丁一来问他这个,他又不能不答,也只能耐着性子回应。
“有没有回去看看啊?你也当上太监的人了,要看开些。别记恨父母了。身体残缺是痛苦。但人格残缺才是更致命……太史公不也受了宫刑么?千古之后,谁又去记挂这一点事?”丁一这么说着,太史公就是司马迁,其为李陵开脱触怒了汉武帝,被判宫刑,就是阉割。丁一看着那太监,又对他说,“郑和也是中官,将来也是名流千古的。不要看不起自己,你做到太监。就要好好当皇帝的耳目,把这民间百姓苦难。报到皇帝那里去;把见着的不法之事……”
那太监被丁容城这么一说,却觉得心中埋得最深的那所在,如同被突然拔动了,一时间泪水就涌了上来,特别是丁一劝他不要记恨父母,更让他感触犹深,最后竟坐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在丁一跟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不住地垂泪,只是冲着丁一磕头。
丁一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按在椅子坐着,却叹了一声:“你听得懂就好,也是做到太监的人,莫在这样,教人看着笑话。”这太监不知道为什么,丁一却是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太监还没到梧州府之前,朱动和魏文成那边,已快马把这太监家世出身都送到梧州府去了。
此人是被他父母送入宫去的,混出头以后,对他父母极为痛恨,从不愿回乡,对于家中来的亲戚,几乎都是怒斥打出去。但是他不时又会捎些钱物给他出嫁了的姐姐,对他的几个姐姐,倒是很有些情义。
此时问着,他却又知道他的小弟中了秀才,可见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家人。所以丁一便按着这人的心理侧写,来从心理上进行引诱,果然,几乎不废吹灰之力,这个太监就在丁一面前,哭得象个小孩。
丁一很擅长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当他把着那中官的手臂,把他送出舱口时,对方已觉得如晋少爷极为亲切随和,几以引为平生知己一般。直到上了跳板下得船去,看着那飞剪式帆船扯起了帆,慢慢驶离了停泊的栈桥,才醒起自己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其实他是有劝过丁一的,只不过当时丁一说了一句:“学生近来身体颇有些不适,故之从水路先到香山,采些草药,再放舟北上,去到天津改走陆路吧。”然后又劝他“家和万事兴”,父母年老,有闲还是回去看看之类的。他一时就被岔开话头,却就没有机会再说下去了。
“一哥,这没卵子的阉狗,和他说那么多话,用不用这么麻烦啊!”身为船长的黄萧养,从船上跑了过来,却是笑着对丁一说道,“这些家伙没一个是好东西,不是阿养给自己开脱,当年要不是这些阉狗,阿养和侯大苟,也不会起事……”
他所说的基本就是事实,特别是采珠的太监,对百姓的剥削更是极为可怕,采珠是一件人员伤损极大的事,这年头,别想有什么工伤抚恤的了,他们就逼着百姓去采珠,至于伤残是完全不管的。
丁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有许多东西,并非不是不可以折衷的,特别中官这个群体,除了王振和后世的魏忠贤这样自己作主割了入宫去的之外,许多阉人,也是家贫无力养活,才走了这条路,而依附着皇帝的这些人,不单是心理的残缺,而且整个思想也大都是扭曲的,说到底,一个字,还是穷。若不是穷闹的,这些人末必就会走上这条路,也不见得就会表现出这么坏的一面来。
而丁一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中官,无疑是一个可以争取的群体。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当然可以对这些中官不留情面,但这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横竖不过几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低三下四上船来拜,何不把他这么送下船去,一定要搞到水火不容?
他的角度,和黄萧养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同,所以丁一对黄萧养说道:“阿养,我辈当以教世上再无阉人为已任。而单纯歧视、仇恨他们,改变不了什么,你要切切记着这一点。日子好过了,谁愿去充当这样的角色?”
“一哥说得是。”黄萧养想了半晌,倒也就明白了过来。
丁一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长篇大论说下去,倒是向黄萧养问道:“这船觉得如何?”
说着这条接手了几天的船,黄萧养却就神采飞扬起来:“这条船,真是没得嫌啊!够快!加上改用了舵轮,要比原来直接在船尾掌舵强得多……这样的话,就算没下过船的,学起来也快啊……一哥,后面两个月,就让阿养在这条船上训练好么?反正新训营里那些队列训练,我全都学会了啊!我担保在船上,每日都会练的啊!”
丁一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让黄萧养在新训营里呆足三个月,黄萧养看着他答应,竟在船舱里来了一个原地后空翻,大笑道:“若是当年给我十条这样的船,福建邓茂七那条贼头,敢踏过广东,我即刻叫他仆街!”
“这种船打不了什么大仗的。”丁一倒是不怎么激动,毕竟见识过航妈的人,至少也得弄条背负式炮塔的战列舰出来,才能让他动容吧,就算风帆战列舰,丁一都也是感觉工业基础上不去,对现实的妥协罢了,别说这么一条帆船,“叫你来负责这条船,是为了让你二个月后,去南京监造风帆战列舰,你得把这条船的指挥、驾驶都吃透,到时还指望你培训水兵呢。”
黄萧养听着丁一这么说,却便更加激昂起来:“好!一哥,陆路上打仗,在你面前,阿养不敢吹水;但若是真能造出那种战列舰,他老母的,七海之上,一哥的旗到,谁敢不服,我即刻就叫他冚家铲!”
“七海?”丁一摇了摇头,走到船舱外望着西方,对黄萧养说道,“我们要一路打过去,一路向西,三佛齐国,再杀过去,在淡马锡建立一个补给站,然后往欧巴罗进发!不论是尼德兰也好,西班牙也好,英格兰也好,都不能拦住我们的脚步!”
黄萧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尼什么兰?西班牙又是什么?一哥,你说的我全没听说过,好犀利么?只听说过西方有个大秦,也是很大的国家……还有个天竺,唐僧去取过经……”
“天竺?那不是海军的事了。”丁一眺望着远方,海风扑面让他觉得许多的烦恼都随风而去,“大秦的确很大,不过很快就要覆灭了,如果我们不努力,在大明北方的鞑虏,说不定就会入侵中原,然后紧接着开始工业革命的欧巴罗,就会用大炮轰开我们的国门……当然,这一切是我的推测,只是,阿养你信不信?”他突然向黄萧养提出这样的问题。
黄萧养并没有回答丁一的问题,他站在丁一的身后:“一哥,我信你。”他对是否会发生丁一所说的事,并没有去选择信与不信,他只是相信丁一,特别在他掌握了这条飞剪式帆船之后,他已经开始迷信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