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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有点诧异的是陪坐在边上方瑛和那一班将领,听着这个声音竟都脸上浮出几分苦涩之意来。这就很让人吃惊了,要知道除开两省总督王来之外,这贵州境内,谁能让方瑛难受的?虽说丁一听得出这说话的人,就是白天装腔作势去充大个那个欧阳文,也知道他是王来的幕僚,但这厮离方瑛还有很远的距离吧,怎么也不至于方瑛和那些将领会忌惮他才对啊。
“先生有所不知,慈溪先生是喜欢提携后辈的。”方瑛苦笑着这么对丁一说道,当然这是客气话,这话外之意,就是王来极为护短,“末将等人出身行伍,粗鲁不文,万幸多得慈溪先生常常耳提面命,方才懂了许多做人的道理。”方瑛是这么对着丁一表述的。
做人的道理?方瑛当到后军都督府右都督的武将,需要王慈溪来教他做人的道理?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是什么概念?也就是相当于现代的全国几大军区的领导一样了,当然职权划分和现代有所出入,但基本上也就是属于挂着大军区副职、又是省军区司令这级别的人物。
然后王来就常常地来耳提面命,教做人道理……这句话很多骨头,丁一听着,真是禁不禁浮起了笑意,方瑛的日子,还真是过得好憋屈啊。事实在历史上,文官搞武将大约也就从这时期开始,方瑛有多能打仗呢?当时叫他回京到后军都督府任职,让他和石亨一起去带禁军的。结果苗寨乱起,王骥眼看着弄不过来,就上折子要求让方瑛回到前线。这位一回来,“复破赏改诸寨,擒伪苗王王阿同等”,然后换王来督军,方瑛也是“入自龙场大破平之”就这样把苗乱给平了。
这样的大将,历史上王来说搞他就搞他,大约也就在年底。上弹劾方瑛不法。结果朝廷和皇帝还算清楚,没有干出自毁长城的事,不过王来也没什么事。只是召他回去,让他去南京当尚书。文官搞武将,搞不成也是不用付出什么代价的,换谁谁不弄?后来到了王越领兵的时节。转了武职之后。直接被搞得颇惨,连身后名都被搞得斑驳不堪了。
“子坚,稍安莫噪,为师与你一同下去看看。”丁一看着要起身的刘铁,便笑着叫住了他,看那欧阳文仗着王来的势这么嚣张,丁一担心一会刘铁下去跟对方起了冲突就不好,刘铁是什么性子丁一很清楚。那是标准的狗腿子狗仗人势,这欧阳文也差不离的腔调。两个撞在一起,凭仗的靠山品级又差不多,不咬得一嘴毛才有鬼!丁一只是路过贵州,没必要结这个怨。
谁知丁一还是低估了欧阳文的下限,那厮呼朋唤友领着一大群人,正在逼那聚仙楼的妈妈自己扇着耳光,又一边在那里出言训斥,看着丁一下来,欧阳文居然随意把手一拱笑道:“丁容城客气了,不必专门来迎学生了。”又望着刘铁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些狗是没长眼的,学生却是不与他一般计较!”又对身边同伴说道,“如丁容城这等名士,倒是对学生客气得要紧。”边上他那些朋友,无不连连称是,马屁声真的此起彼落,把这欧阳文拍得不行了。
“尊驾请了。”丁一伸手拦住要暴起的刘铁,笑着向那欧阳文问道,“听着汝识得下官?”
欧阳文听着点头道:“丁容城嘛,自然是识得的,你很不错,官声也好,只是那官商一体纳粮,却是做差了。不过,学生也不怪你,汝本心是好的,是想为百姓谋利,然而你终归太过年轻,骤得高位……”说着竟就站在那里,评点起广西各种施政的措施起来。
方瑛颇为尴尬,丁一是他宴请的客人,在这里受这样的污辱,他是实在说不过去,便是咬牙拼着之后被王来为难,也要站出来把这厮斥退,但丁一仍是拦住了他,笑瞇瞇就袖手站在那里,听着欧阳文指点江山,不时还点了点头,直到对方说完了,丁一才开口道:“尊驾如何称呼?”欧阳文又不是白痴,听着一张白净面皮立时红得要滴出血来,他知道丁容城,可丁一却不知道他是谁,这映衬他刚才拿捏着腔调在那里说话,不是极为讽刺么?
但他身边那些朋友相处日久,却觉得这欧阳文是个人物,有人已开口道:“这位欧阳兄,单名讳文,是在钱粮方面辅助慈溪先生的,诗词歌赋……”他没说完,就被欧阳文扯着袖子截断了话头,便是狂妄如欧阳文,也不敢在丁某人面前提诗词歌赋,靠着当文抄公,丁容城的诗词曲韵,青楼里都是传唱的,连他婚礼时据说喝醉作的两首艳诗,也颇为流传,坊间是有口共诵,说是能者无所不能,便是艳诗也是才华逼人云云,欧阳文怎么会蠢到伸脸去挨打?
“于丁容城面前,诗词就不要提了。”难得欧阳文谦虚了一句,但紧接着,他又开口道,“不过,诗词皆小技,学生致力算术,这方是大略,做上一百首传诵诗词,便丈量得了田地、清点得出钱粮么?学生以为,还是努力做些实事,方是于国家、于苍生的大益,些许薄名于我如浮云。”他身边那群朋友,简直就如戏台上的锣鼓班子一般,立时又是开始吹捧了起来,听着似乎这古往今来,于算术一途,无人可出欧阳文之右也似的。
丁一仍旧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小兄说的倒是道理,这算术也是一门学问,大学问,天下诸事,大都可以以此为基础来推演的。”他这么一说,欧阳文和他那些朋友,便愈加得意。
得意往往就会忘形,欧阳文的表现大约就是这个成语最好的注脚了。他居然扬头道:“这个自然,丁容城还是有见识,不似某些狗才,有眼不识泰山!”说着就用下巴指向刘铁。
刘铁真的是气得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丁一方才示意他不得妄动,早就跳过去饱以老拳了。
“刘子坚,你不服气么?”欧阳文看着刘铁在冷笑,只觉恶从胆边生,犹想起那仍被刘铁扣着的从人和小厮,不禁向前一步对着刘铁说道,“学生今日,是定要教你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以为沾着丁容城的名头,也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说着他竟就给刘铁出了一道题,“有池十尺见方,于其正中有一新生之苇,高于水面一尺,若将彼扯至触岸,其顶恰与水面平齐,问水深几何,苇长几何!”也就是说有一个正方形的水池,边长为十尺。在水池正中央有一根新生的芦苇,它高出水面一尺,如果把这根芦苇垂直拉向岸边,它的顶端恰好到达岸边的水面。而要求出来的,就是水池的深度和这根芦苇的长度各是多少。
这是里的题目,刘铁怎么说被抄家之前也是读过书的,跟着丁一,别的不行,这初中程度的数学水平还是有的,这么一个简单的直角三角形,知道一边边长,斜边比第三边多出一尺,求斜边和第三边的长度,有什么算不出来的?
但那些把欧阳文奉若神明的人,却就在那里长叹道:“这等题目,非大智慧怎么解得出来?”又有人说道,“欧阳兄过了,怎么也是丁容城的弟子,这实在太过失礼,刘子坚哪里答得上?竟不是无端地落了丁容城的面子?这不合于礼啊!”、“便是如此,算了,欧阳兄……”
连边上方瑛听着也是颇有些脸上变色,因为他是知道这欧阳文颇得王来看重,就是筹算方面,很有一番造诣,听着他挑畔刘铁,方瑛就知道要坏了,落了刘铁的面子,还不是一样地打在丁一的脸上!自家是为了和丁容城搞好关系,怎么知道来了这个厌物,搞出这一桩来!
欧阳文此时冷静下来,也觉得有点太过,他是深信这题目别说刘铁,就是丁一也不可能解得出来的!所以他也打算收了神通,便对刘铁冷哼了一声道:“刘子坚,学生也不是想为难你,只是你白天真真欺人太甚!你若老实给学生道个歉,学生也便把答案相告于你……”
“不必了。”丁一在边上,闲闲地笑道,“这位小兄,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欧阳文不得又再一次自报了姓名,丁一便点头笑道,“小兄不忙,给这劣徒一个教训也是好的。”说着丁一冲刘铁说道,“知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之,你若是答不出来,便认了。”
刘铁听着笑道:“先生,何故看轻了铁?这等题目,便是丁君玥那种厌学之辈,也不在话下吧?何难之有,不外乎就是水深十二尺,苇长十三尺罢了。”
他话一出口,欧阳文吓得倒退了一步,险些撞翻了他的同伴,却是不敢相信地叫道:“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算得出来!”边上有他的同伴也纷纷叫道,“这不可能,我等足足算了一个月都没算出来的题目,他连算筹也没用,怎么可能就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