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人,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早晚会崩溃。
长安城里这些穿越而来的帝王将相们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比一般人强的多,旁人在错综复杂的长安城里可能待上一个月才会心理崩溃。
他们或许需要一年,两年甚至于更多的时间。
可若是在这个过程中有类似催化剂的事件出现,这帮大佬们爆发的时间也许会比普通人还要短。
东宫的议政厅,相对于待在这里的人来说,无疑相当于一个良好的催化环境。
左典的突然爆发,则是那个催化剂。
整个议政厅里出现十分诡异的画面。
炎朝的六皇子和吏部尚书手里握着长剑对视着。
当朝太子坐在高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俩人。
百官之首,军机处首席军机大臣则一脸淡然的品着香茗,丝毫没有把这两位的斗争放在眼里。
兵部尚书韩励则满脸坏笑,唯恐天下不乱的将桌上的腰刀推向左典。
户部尚书程经坐在椅子上,扭动着身躯,找了个舒适的坐姿,看着这场好戏。
炎朝的四皇子景王殿下则暗暗的握住了腰间的长刀,目不转睛的瞅着二人,等待着合适的机会,想要浑水摸鱼。
谁也不敢想象,处在炎朝权利金字塔顶尖的这帮人物,在这样一个夜晚会出现这种情况。
左典看着对面的梁羽,他感觉到了来自这位长安城内势力仅次于皇帝的人物身上的杀机。
这种杀机宛如实质,让左典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握住长剑的右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左手缓缓的放到桌上,将桌子上韩励的腰刀握在手里。
一刀一剑,全副武装,让左典稍微有些心安。
梁羽见他拿起腰刀,脸上挂起不屑的笑容,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左典,两只脚牢牢的踩在地上,没有丝毫要上前的举动。
左典嘴上说的厉害,可他敢杀人么?
殿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敢。
同样的,别看梁羽也是一副要置左典于死地的样子,可左典当真擦干净脖子躺在他面前,梁羽也绝对不敢手起刀落,把这位吏部尚书咔嚓了。
心理崩溃借机发泄是一回事,可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杀人的决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俩人都是当过皇帝,甚至可以说都算是开国的君主,天生点满了影帝属性。
平日里压力太大,周围又都是自己的下属或者炎朝土著,心里再多的憋屈再多的压抑也难以发泄。
到了梁俊的东宫,议政厅里可以说都是同类,虽然是竞争关系,但始终属于同一类人。
皇帝为什么称孤道寡,无非是因为周围人都比他身份低,见了他不是战战兢兢就是提心吊胆,心情郁闷了想找人骂架喝酒都没有机会。
而在东宫这里,你是皇帝,老子也是皇帝,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别整那些虚头巴脑没用的。
你有气别往老子身上撒,要不服气那就干一场。
这也是为什么左典敢当面挑衅,梁羽敢接招的原因。
二人对峙了好一会,梁俊打了个哈欠,俩人就这样看着,也不动手,反倒是把梁俊看困了。
“喝点茶提提神。”梁俊头一次能坐山观虎斗,自己在长安城内终于能当一回看客,这种感觉是真舒服啊。
就听大皇子梁锦冷声道:“闹够了没有?要打就快点打,要杀就赶紧杀,磨磨蹭蹭,你二人是娘们不成?”
“噗嗤。”
梁俊口中的茶水喷涌而出,看着冷面大皇子梁锦乐了。
看来这位大哥受那位神秘的先生影响不小啊,连吐槽都学会了,虽然功力还有点浅,但假以时日必能成一代毒舌。
“我觉得老大说的对,你们俩要真想斗个你死我活,就别这样一直站着。左尚书,要不然你让秦王殿下一步,你就让他把你脑袋砍了,放心只要他砍了你的脑袋,我们这帮人今个绝对不会让他走出东宫。”
要说惹事,撺掇人打架,那是梁俊的拿手好戏,梁锦一说完话,梁俊紧跟着开始补刀。
左典对梁俊的话充耳不闻,整个人像是雕塑一样,一手拿刀一手拿剑,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梁羽。
刀剑在手,虽然气势上看起来十分的威武,可时间一长,左典的手有些麻了。
输人不输阵,这场架看起来是打不起来了,那就得比一比谁能撑的更久。
左典暗自咬着牙,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刀剑。
“那什么,老六,怎么说这辈子我也是你哥,我这人你也知道,从来是帮亲不帮理。要不然你让一步,你就让左尚书把你的脑袋砍了,哥哥保证他只要敢砍你脑袋,我保证在场的诸位也不会让他走出东宫的。”
梁俊见左典不理会自己,转头向着梁羽看去。
梁羽冷声一哼,看着有些坚持不住的左典,道:“左尚书,你我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便宜了别人。”
左典见梁羽给自己台阶下,该发泄的也发泄了,该喷的也喷了,再不顺着台阶下,就真的有些不识时务了。
“秦王殿下说的没错,你我二人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到最后便宜的反而是其他人。”说着冷眼看了看一旁的韩励,左手一抖,腰刀当啷一声落在韩励脚下,险些伤到韩励。
“我说左尚书,你是属疯狗的不成,我又没惹你,何故如此这般对我?刚刚若不是在下的这把腰刀,你可早就成了六皇子的刀下之鬼了。”韩励吓了一跳,左典这准头若是偏一点,刀口可就开在了自己大腿上。
左典瞥了他一眼,随手将长剑回鞘,坐了下来冷声道:“你刚刚帮我?哼,我信你个鬼,整个大殿中就属你姓韩的最坏。”
“左尚书,你说这话可就是没良心了。哎,这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韩励叹了一口气,俯身从地上捡起腰刀放好。
梁俊耳听的俩人的对话,心里起了嘀咕。
这我信你的鬼,你这糟老头子坏的很,乃是前世里的网络热词,左典虽然说的和这句话有些差别,但终究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非这老哥当真穿越了两次?第一次和我与沈云一样,也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人?
转念又琢磨韩励说的那句关于吕洞宾的俗语,吕洞宾的传说在唐宋之后才广为流传,炎朝并没有关于八仙的传说,曹老板一个三国时期的人物,怎么会唐宋之后的俗语。
人就是这样,一旦钻了牛角尖,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梁俊暗地里怀疑俩人背后隐藏的秘密,胡思乱想起来。
大殿里这场闹剧算是雷声大雨点小结束了。
只听到梁锦道:“太子回到长安,城内的事比以往都多,诸位都是朝廷的栋梁,举国上下那么多事要做,江南道闹雪灾,岭南道山民叛乱,河东道有妖人作乱。若是非得以武力拼个你死我活,过些日子本王作东,可来我府中厮杀。在太子东宫里虚张声势,成何体统。”
梁锦虽然一直游离在炎朝权力中心,可他说的话分量还是很重的。
别的不说,只说他是在场这帮穿越者年纪最大的一位,光是这一点也足以让其他人不便造次。
梁俊对这位老大哥虽然嘴上不服气,心里还是很服的,小声嘟囔道:“什么叫我一回长安,事就多了,合着我像是搅屎棍一样,一回来就给你们添乱。”
声音不大,但架不住大殿里安静,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却全都假装没有听到。
梁羽的面色也恢复正常,道:“既然如此,这封奏折明日就让礼部的人请奏吧,军机处这里就直接批过了,至于司礼监那是否给批红,就交给程尚书吧。”
军机处其他人听了,也都不似之前模样,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好像刚刚那场闹剧没有发生一般。
梁俊一边佩服着这帮人变脸之迅速,一边有些诧异道:“司礼监?什么时候有的司礼监?”
脑子里的历史知识告诉自己,司礼监好像是明朝的机构,炎朝什么时候有的,自己怎么不知道。
这梁老三搞什么鬼,他怎么可能允许司礼监存在,他难道不知道明朝政治黑暗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太监参政么?
梁锦见梁俊有些大惊小怪,解释道:“打从皇帝不在参加朝会,军机处做了决议,都是由常欣带到内书房里由皇帝审批。时间长了,军机处诸位大人嫌麻烦,除了军队调令之外的票拟全都由常欣在军机处里代批,上个月便成立了司礼监这个衙门。”
他说的慢条斯理,梁俊却听的胆战心惊。
前世里梁俊对明朝记忆最深的除了锦衣卫就是司礼监了,这两个标签在后世的小说里影视剧中几乎都是以反面形象出现的。
因此在听到长安城中出现了司礼监,梁俊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紧接着又觉得这事十分的魔幻,让人不可思议。
梁老三怎么可能就同意让常欣组建司礼监了呢?
其实这事倒也怪不得梁老三,自打半年多前大家伙陆续穿越而来,整个长安城内已经不能用龙潭虎穴来形容了。
朝堂上政治错综复杂连当事人都很难捋清,要不然以梁羽的能力,怎么可能来到炎朝半年多时间除了组建了天策府增强自身势力之外,政治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进步。
在这种大环境下,每个人做事都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阻力。
梁老三想要皇权统一,几乎是难于登天,由又军机处这帮人虎视眈眈,让他吃吃不好,睡睡不着。
就在此时,常欣表明身份抛弃梁植转投自己门下,这对梁老三来说无疑是打瞌睡来枕头。
常欣能力超强,对付起军机处这帮人不能说得心应手,最起码不至于落到下风。
梁老三也乐得有常欣转移火力,反正皇权统一是别想了,倒不如多树立一些目标,让军机处不至于专门揪着自己怼。
在这种大政治环境下,常欣的司礼监才顺势而出。
三方权力一平衡,长安城内的火药味瞬间就淡了许多。
已经适应了处境的军机处这些人也看清形势,知道一时半会弄不倒皇帝,皇帝又主动愿意把权力分出来一些,他们也愿意退一步。
所以在长安城内这帮手握实权的大佬们心里,现在维持现状,发展各自势力,等待对方犯错时再给他致命一击的状态还是比较好的。
梁俊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也就是说现在炎朝照搬的明朝的政治制度,军机处有提案权,司礼监有审批权,皇帝那有决策权?”
梁锦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军机处不光有提案权,在某些事上还是有决策权的。”
梁俊疑惑问道:“哪些事上?”
韩励插嘴道:“哪些事殿下不必关心,想来殿下也能明白,长安城内好不容易达到现在的平衡。殿下回京之后,军机处和皇帝甚至于司礼监全都将矛头对准殿下,并非是故意为之。”
梁俊挑了挑眉毛,对韩励说的这话有些意外,心道:“我说怎么这帮人商量好似的,一招接着一招,招招对着老子的命门而来,合着他们是害怕老子夺权啊。”
“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哎,听韩尚书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啊。”梁俊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毫无风范的大笑起来。
这一笑,底下的人全都纳闷起来:“太子这是怎么了?这事有什么好笑的?”
韩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难不成太子现在才明白?也是,太子在陇右道干的那些事倒是符合他的性格。”
见众人一个个面露疑色,梁俊笑的更开心了,连带着站在下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刘文静都有些看不下去。
“咳咳。”刘文静意有所指的轻声咳嗽起来,提醒梁俊莫要注意形象。
得到刘文静的提示,梁俊强忍住笑意,道:“韩尚书的话让本王想起上学时学的一篇课文,好像是庄子。”
众人见这位太子就这政治水平还读过庄子,心里有些好笑,韩励道:“哦,不知道殿下想起庄子哪一篇了?”
“具体哪一篇本王倒是记不住了...”梁俊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那几句话到底怎么说,正想抛砖引玉。
见底下这帮人鄙夷之色丝毫不加掩饰,知道这帮人是嘲笑自己没文化。
连刘文静的脸色也有些古怪,梁俊赶紧解释道:“本王之前上学和你们现在不一样,你们这科举是考八股文,全都是文科,实在太落后了。我们高考考的是语数外文科和理科,再说庄子的那篇文章是在选修书不是必修,本王记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这种事越解释越黑,这帮人全都是封建王朝的规则制定者,尤其是梁羽,更是完善了科举制度,梁俊直言科举太落后,岂不是打他的脸?
眼见着解释不清梁俊也懒得继续给他们解释,赶紧把话题转移回来:“本王记得庄子这篇是说,一个孔雀东南飞,然后遇到一个老鹌鹑,老鹌鹑吃着死老鼠,见到孔雀以为孔雀来抢食,就吓唬孔雀...”
众人听的是一头黑线,太子这文化水平果然是只能去当海盗。
老天爷这是不睁眼啊,怎么能让这种玩意和自己等人一起穿越,还当了太子?
梁济见梁俊有些尴尬,虽然梁俊并没觉得自己丢人,但不管怎么说,在场这帮人里,梁济和梁俊算是关系最紧密的合作同盟。
这个时候出于同盟之情也该拉他一把,省得日后太子这孙子再拿此时给自己在珍宝坊上穿小鞋。
“太子说的是秋水篇吧。”
“哦,什么篇倒是忘了,景王殿下说来听听。”梁俊一见果然有人知道,欢喜的看着梁济笑道。
梁济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将梁俊说的这事念了一遍:“如果本王猜的不错,应该是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之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子知之乎?夫鹓,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过之,仰而视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嚇我邪?”
“对对对,就是这篇,就是这篇。”梁俊哈哈一笑,拍手叫好,在众人更加鄙夷的目光中看向韩励道:“韩尚书,难不成今子欲以子之...”
念到一半梁俊听了下来,微微一愣神想了想看着梁济道:“子什么来着?”
“子之梁国而嚇我邪...”梁济整张脸骚的通红。
“哦哦,对对。”梁俊反应过来,转看着韩励接着道:“韩尚书,难不成今子欲以子之军机处而嚇我邪?”
再看韩励一张脸铁青,牙齿咬的吱吱响。
众人这会倒是没有了之前对梁俊的鄙视,反而是觉得他是故意为之,扮猪吃老虎,故意专门为了羞辱韩励和军机处这帮人的。
之前有多鄙视梁俊,现在众人就觉得又多气愤。
底下人听完自己说的话什么表情梁俊尽收眼底,哈哈一笑,道:“诸位以为本王回长安,费尽心机组建穿越者联盟是为了要和你们夺权的?”
“难道不是么?”韩励哼了一声,冷眼看着梁俊。
梁俊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一般,连连道:“非也非也,本王回长安,一不和你们夺权,二也不要什么名分,甚至于说你们谁想当这个太子尽管提出,本王都可以让给你们。至于组建穿越者联盟,也请大家不要误会,这联盟只是经济联盟,并不是政治联盟,更不是什么军事联盟。咱们组建了这个联盟,你们愿意跟着我一起对付梁老三也就是梁靖,那是最好,你们若是想当个捡便宜的,也不强求,随你们的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猜不准梁俊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梁俊接着道:“实话告诉诸位,就现在炎朝这种烂摊子,你就算给我我也不会要。”
说着看向梁锦道:“大哥,虽然本王不知道万世之朝什么样,但可以肯定,就炎朝这种四不像又是军机处,又是司礼监的拼凑王朝能撑一世都算是上天给面了。”
梁锦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一旁的梁羽插嘴道:“过些日子里还有东厂呢。”
“额...”梁俊被这话卡住了喉咙,原本想说的事忘的一干二净,连连苦笑道:“哎,东厂,不错不错,梁植这孙子好像一直在鼓捣着自己的锦衣卫,这些倒是好了,不错不错。”
随即正色道:“千言万语还是那句话,咱们的联盟只是经济联盟,你们军机处的权力,本王是一点也不要,你们手下的这些衙门也好,门人走狗也罢,本王一个也不抢。我回长安,只为了经济改革,其他的一概不理会。”
“当然,本王想要进行经济改革,前提还得仪仗着诸位。你们谁愿意当皇帝就当皇帝,皇位我是不和你们争的,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梁俊抬起手来一脸的正经。
见他这副面孔,不少人将信将疑,谁也没把梁俊这话当真,可也觉得看梁俊这架势不像是说谎。
正琢磨着呢,只听得外面高声疾呼:“报!”
梁俊一愣,刘文静眼睛睁大,能在这个时候让梁定昌报告的事一定非比寻常,赶紧高声道:“进!”
外面的梁定昌得了允许快步走了进来,进入大厅之后,单膝跪地朗声道:“禀报太子殿下,长城来的使者被赵之韵杀了。”
全场所有人都惊的站起身来,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梁定昌。
梁俊更是彻底的迷糊了,这都哪跟哪啊,那使者不是被自己手下的四大金刚拉着逛青楼去了么,怎么和赵之韵扯上了关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