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磨刀石
四月底的洛阳已经有些燥热,洛阳城内的百姓却依旧如常的奔波劳碌着。
北边战事如火如荼,一些家有子弟在镇北军的人家一开始天天关注着战事的发展,哪怕不识字也要花上两个铜钱再找人读一读上面关于北疆的新闻。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报纸上报道的最多的是“镇北军大军压境震慑燕国”,“镇北军扬我国威”,“镇北军威武”这一类的新闻,至于镇北军具体打了什么仗,歼灭了多少敌军一概不知。
至于顶在最前头和燕国大军厮杀的昏天黑地的渤海王府大军则没有任何新闻报道,甚至有胆敢私下议论的都会被无孔不入的校时卫警告,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获罪入狱。
随着时间的推移,洛阳百姓更加关注的还是自家的米缸,毕竟这个更加现实。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行人匆匆,而经过前礼部尚书吴征的府苑前都要转头看看,这里的断壁残垣和繁华热闹的洛阳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吴府已经毁于祝融,或许是那夜的火势太过凶猛,就连一墙之隔的府苑里也被殃及。
往年里洛阳的桃花总是比南方的开得晚一些,但是如今时节江南的桃花都应该谢了,院里靠墙的那几株桃树别说开花了,连嫩芽都没有几颗,想来是那夜的火势太猛以至于这边院里的桃树也被热死了。
好在除了桃树还有一株长势极好的银杏树,那如同伞盖的树顶生机盎然,一看就是个夏日里乘凉的好地方。
银杏树下一张石桌,一个面容苍老身形萧瑟的老人仰头看了看银杏,不知道是羡慕它的生机,又或者在想些别的什么。
老人对面做这个年轻人,面如冠玉富贵逼人,但从他伺候茶水时候的恭敬可以看出他的紧张不安。
少许斑驳的阳光透过银杏叶照射在桌上的茶杯里,顿时让玻璃杯中的嫩芽显得更加翠绿,如同一片新叶。
“当年他就不喜欢内廷种的这些桃树,说是太过妖娆。实际上他很少关注这些花花草草,唯独喜欢的就只有银杏,就连这一株也是他亲自种下的。”
年轻人并没有接老人的话,因为他知道对方不喜欢人家随便接话,因为全天下的人都要恭敬的听他说话,只有他觉得必要时才会让自己开口。
“当年先帝对他是真的宠爱呀,明里暗里赐下的好东西不计其数,比如这座宅邸。这里距离皇宫不远,却又闹中取静,兄弟几个都很喜欢,有些洛阳没有宅邸的都希望能被赐予这座府邸,但先帝最后还是给了他,哪怕这里已经是他的第三处宅院了。
记得当初他住进来的时候只是请了兄弟几人和几位亲近的好友,但都是些举足轻重的人物。那夜的酒宴朕喝得酩酊大醉,可又有几人知道朕只是不想留在这里看他得意罢了!”
普天之下能用“朕”这个自称的只有两人,不怕杀头又能说出这些话的自然只能是大魏皇帝曹穆,只是他对面的年轻人此刻心里惊惧到了极点,他不知道先帝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又为什么要说出这些隐秘给自己听,他真的怕自己再也出不了这个院子。
因为曹穆话里的人物和事迹都不是自己能点评的,所以年轻人除了更加恭敬聆听伺候茶水之外什么都不敢做。
“现在看来,那个时候的他的确做的很好,真的很好,比现在的太子都做的好。不管是处理父子亲情还是兄弟关系他都很有分寸,几乎所有的兄弟都和他亲近,没有人不服他。
可以说他做到一个太子能做到的典范,纵观历史,谁是第一君王朕不知道,但说到储君应该没人比他更优秀了。如果他坐上那把椅子想来也没几个人有异议,不管是大臣还是皇子都不用担心自己会不得善终。”
曹穆饮了一口茶闭目享受了一会儿,然后放下茶杯继续诉说这很久远的那些故事。
“天下人都只知道朕弑兄夺嫡,直到今日都有人在背地里骂朕,其实他们又哪里知道朕走到这一步也是被逼无奈。
当年他是人人敬佩的太子储君,而朕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王爷,朕凭什么生出取而代之的心,又有什么能力招揽那么多人才为己所用?
可能在先帝心中从来都不认为他是在养蛊,因为朕根本就不够格,说白了朕只是先帝选中的一块磨刀石,仅此而已。
但是先帝他是否想过,当他把老不死的和夏侯志送到我府上,又为朕选了刘氏做王妃的时候,朕就没了退路,朕将成为他上位后唯一要处之而后快的人。
他果然没有让先帝失望,不管是哪一方面都把朕压制的死死的,短短一年时间他就被磨砺的越发内敛,但却又透着无物不破的锋利。
世人都只是看见一把天子剑出世,却没人多看一眼那块遍体鳞伤几乎破裂的磨刀石。”
说到这里曹穆的眼窝猩红,年轻人不知道是这是因为伤心还是愤怒,或许兼而有之。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曹穆的脸色有所缓和,就在年轻人稍稍放松的时候,曹穆突然重重一拳锤在石桌上,似乎要宣泄那些年所收到的委屈不甘。
“可是凭什么?就因为他是太子朕就得为他铺路,朕就要义无反顾的为先帝和这个国家献上一切?
我不甘心,更加不会认命!
所以朕开始利用磨刀石的身份广纳江湖草莽和寒门学子,又招收了几家不得志的庶出子弟,还暗中掌控了一部分校时卫,更是利用先帝仅有的一点仁慈请求外调边疆。
战场之上朕曾三次险些丧命,可谁能相信这三次都是背后捅来的刀子射来的羽箭?
好在朕终究还是活了下来,而且当我回到洛阳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那块任他拿捏的磨刀石了。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朕用雷霆手段把东宫清理了一遍,包括他在内的绝大多数人只能成为刀下亡魂。就连先帝实际都被控制了,虽然朕一直没有动手,但朕知道先帝是带着恐惧驾崩的。”
曹穆终于一口气讲完了,这许多话他从来没有对人讲过,更别说其中许多隐秘本该是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的。
年轻人使劲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但因为恐惧他的口中早就发干,最后也只能是干咽,哪怕桌上有他的杯子此刻也不敢喝上一口水。
“当年一役朕知道效忠东宫的势力不可能一个不剩,但没想到留下了那么多,现在想来很多都是事后先帝保下来的,而其中殷南天能带走了将近半数的校时卫,而且据说息太子还有个未曾示人的幼子被隐藏起来,这么多年校时卫没有查到半点消息,这其中如果说没有先帝的授意是不可能做到的。
先帝一直看好他,哪怕他身死也想着能帮他的后人争回皇位,说实话,这份毫无道理的恩宠才是让我们这些皇子的噩梦。
朕后来才知道皇家有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传自太祖武皇帝,但是历代先祖都只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一个人,而先帝直到死前都没有向朕透露一个字,所以在先帝的心目中从来没有真正认同朕,哪怕除了朕之外没人敢接受他的皇位传承。”
曹穆说累了,他端起茶杯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一下表示不满,满头大汗的年轻人赶紧战战兢兢的又添了一盏。
曹穆捻起茶杯贪婪的嗅了一口茶香,然后闭着眼细细的品了起来。就在年轻人以为曹穆今日的诉说到此为止的时候,曹穆却是猛然睁开眼,他的目光如择人而噬的猛虎般死死地盯着年轻人。
“赵王,这次朕召你回洛阳,就是想问问,先帝那个没有告诉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曹轩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威势,手中的茶壶一松,滚烫的茶水洒在双腿上,但他却顾不得剧痛,下跪磕头才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父皇明鉴,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呀!儿臣是父皇的儿子,和息太子没有一点关系……”
看着地上的曹轩额头见血依旧磕头不止,曹穆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想到那日死在御书房的皇子皇女,想到这些年潜龙会的所作所为,想到息太子曹曜和先帝的种种,他的心早就坚硬如铁了。
“去年宫中的那场变故前你真的是留在封地吗?”
曹穆的一句话让曹轩身体一滞,他的身体一阵哆嗦,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连带着他的磕头动作也停了下来。
曹轩此刻内心冰寒,他知道这次自己必死无疑,但他却不想坐以待毙,所以想着是不是现在就动手,凭借自己的身手,再加上如今曹穆中毒太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有信心能在一个呼吸间杀死这个大魏皇帝。
然而曹轩这个念头刚刚冒起来,他就觉得自己被暗中的毒蛇盯上了,那种强大的威慑让他的身体异常难受。
曹穆身边有武宗,而且肯定不止一个武宗,这一点让曹轩彻底绝望,他知道自己连最后的反抗都没法完成了。
曹轩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到这一刻他知道做任何都是徒劳的,因为那几天自己用了替身,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人,如今被曹穆点破,只能说明他们三人中已经有人被撬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