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座下,一处幕洞开,走出两位年轻道士,一位头戴莲花冠,一位身穿仙洞衣,戴一顶远游冠,脚踩一双云履,双方瞧着年纪差不多,前者名义上为后者护道,可其实还是懒得去外那边斩杀化外魔。
青冥下的道士,必须依制穿着,不可僭越丝毫,不过头顶远游冠与脚下云履两物,却是例外,不拘道脉、门派、出身,只要得晾门谱牒,道士都可以戴蠢冠、脚穿云履。相传是道祖亲自颁下法旨,勉励修道之人,远游山河,修道立德,统以清净。
幕打开之后,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人,便开始为身后那道大门加持禁制,以手指凌空画符。
除了白玉京,玄都观、岁除宫在内的数十个大仙家门派,都拥有一定数量的名额,得以进入这座崭新下历练修行,从此在异乡下开枝散叶,以开创下宗作为己任。
此次儒家独力开辟出第五座下,照理而言,该是文庙独占簇,别家下,至多是缓缓图之,但是中土文庙那边,允许青冥下和莲花下在此各开一门,上五境之下的修道之人,百年之内,得了各自下的许可,都可以陆续进入簇,但是人数总计不能超过三千人,人数一满,立即关门,百年之后,再度开启门禁,至于到时候如何个光景,就又需要文庙与白玉京、佛国三方好好商议了。
一个道童从大门那边走出,四处张望,他腰间系有一只五彩拨浪鼓,身后斜背着一只巨大的金黄葫芦。
头戴远游冠的年轻道士,与那道童打了个稽首,后者却摆摆手,老气横秋道:“不在一脉,我师父与你师父又是死对头,如今在那莲花洞吵架呢,咱俩若是关系好,不妥当,以后万一反目成仇,需要打生打死,反而不爽利。”
手指画符的道士微笑道:“反正不在白玉京,咱仨言谈无忌,有问题都可以随便问。”
道童问道:“文庙为何主动让出别家修士六千人进入簇,跟自己争抢气运?如果儒家圣人盯着紧,即便你们白玉京能够用些偷摸手段,让心仪人物偷渡至此,终究人数有限,更不敢明目张胆大肆扩张地盘,时日一久,浩然下的修道之人,想必已经在这里初步站稳脚跟,率先占据时地利人和,其余两座下,还怎么与浩然下争抢那些适宜修行的洞福地?”
三人便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与他的师弟,俗名田山青,在白玉京谱牒上则另有其名,出门在外,道号只去其姓,为山青。这位“山青”正是道祖的关门弟子。以及最后一个来自东海观道观的烧火童子。与莲花洞“地衔接”的藕花福地,一分为四,东海老道人只取其一,一座给了落魄山,其余两座分别给了陆抬,专门用来恶心陆沉的,一座给了那个妖族伪装的“太平山年轻道人”,最后才携整座福地“飞升”到了青冥下,亲自与道祖问道。
陆沉反问道:“浩然下有诸子百家,其它地方有吗?”
道童道:“至圣先师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有些老糊涂?还是想偷懒,自己打理不过来,就干脆让外人帮忙?”
陆沉缓缓笑道:“读书人讲究一个修齐治平,又没想着自己当皇帝老儿享福。贫寒之家,饿了去钓鱼,果腹而已。平常人家,要是一口大缸可以养鱼,学问只在喂饵食上,一一照料,观其生老病死,乐其悠哉而生,忧其死。富贵门户,若是再有那几亩池塘,真正上心事,已不在喂养事上了,不过叮嘱奴仆莫忘了买鱼放鱼,自身乐趣,只在赏鱼、钓鱼之上。等你有了一座大湖,乐趣何在?无非是顺其自然,偶尔打大窝、钓巨-物罢了。真正忧心所在,已在那江河改道、时旱涝。浩然下的文庙,比较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不忌外人在自家劈竹为竿、临水垂钓。”
道童皱眉道:“能不能得浅显些?”
陆沉笑道:“能不能低些,地能不能高些?人能不能不修道便不死?”
道童不愿与这三掌教胡袄,蹦跳了两下,抱怨道:“听老秀才就在这边当苦力,怎么还不来跟我打招呼。”
陆沉笑道:“老秀才真要来了,我就只能躲着他了。”
道童道:“老秀才只是与地合道,打打杀杀的手段不够看了。”
山青道:“师兄自然不怕,但是以后三千道人来此修行,就要时时处处跌跌撞撞了。”
道童深以为然,使劲点头:“老秀才这人最大毛病,就是记仇,君子慎独,那是从来没有的!老秀才一步登嘛,没拿过贤人君子头衔。”
当年在桐叶洲和宝瓶洲之间的海上,烧火道童乖乖站定挨打,伸出手心,被老秀才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理由,拿树枝当戒尺,给狠狠收拾了一通。
陆沉稳固了大门,转头望去,这方地,万年以来,地无人推而自行,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
以后如何,可就不好了。
陆沉突然笑道:“好一个白也诗无敌,人间最得意。”
哪怕被大道压制,陆沉当下“跌境”后的飞升境,终究不是寻常飞升境可以媲美,加上极远处,那个读书人手持仙剑,出剑声势过于惊人,陆沉还是能看到一些端倪,远观即可,凑近去,容易生出是非。毕竟白也身边有那老秀才,而陆沉与老秀才的得意弟子,可谓生死之仇。大师兄与齐静春是大道之争,但是最不讨好的,却是他这个师弟,没办法,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平时就数他最闲,二师兄脾气又太差,所以关键时刻的累活,就得他陆沉这个师弟来做了。所幸如今师弟也有了师弟,陆沉希望身边的远游冠年轻人,早点成长起来,以后就不用自己如何忙活了。
道童瞥了眼陆沉,道:“难怪这么老实,是不是担心在这里,被大道压胜,然后再被那人几剑砍死?”
陆沉笑道:“所以山人自有妙计。”
一位老道人从大门那边走出,道童赶紧躲到山青那边。这个孙老道,真心惹不起。
如今青冥下,轮到道老二坐镇白玉京。此次打开大门的重任,就交给了陆沉和玄都观观主孙怀中,陆沉与老观主的关系不算好,但也不算坏,过得去。不然就孙老道和陆沉师兄凑一起,这座崭新下的安危,悬了。到时候再加上那位劝阻不成的读书人,大动肝火,与玄都观的情谊都要暂且搁下,再加上老秀才的煽风点火,估计白也肯定要仗剑直去青冥下,道老二和孙道人打烂了崭新下多少山河,青冥下都得还回来。
孙老道刚刚跨过大门,便一挑眉头,咦了一声,“这才多久?第一位玉璞境都已经诞生了?这得是多好的资质才能做成的壮举?了不得,了不得。仿佛地初开一般,就有此福缘傍身,被此方地青睐,大道之行,真乃可证大道也。”
不是随便哪个元婴境瓶颈修士,随便哪个在各自家乡板上钉钉的上五境胚子,到了这方下,就依旧可以跻身上五境。每一位来此下的练气士,都会被这座下压胜,大多只能随着时日推移,慢慢与大道流转相契合,才有希望破境。
孙道人转头看了眼头顶远游冠的年轻道人,笑眯眯道:“被人捷足先登,滋味如何?”
山青先与老道人毕恭毕敬打了个稽首,然后道:“子不敢与大道命争先。”
孙道人笑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大可以些轻飘飘的轻松语,以后就要知道什么叫一步慢步步慢了。上古时代,尚且如此,真以为如今便不讲究这个先来后到了?”
道童点头道:“以剑修身份,成为第一位玉璞境,使得所有剑修都被惠泽些许,剑气长城的崛起,更加势在必校”
孙道人斜眼那兔崽子,“什么废话?”
道童恼羞成怒道:“瞎子傻子也晓得地间第一位玉璞境修士,受到道庇护,不是废话?废话你得,我便不得?”
孙道人瞬间来到道童身边,伸手按住后者的脑袋,给出原因,“贫道境界高,的废话屁话,都是法旨真言。”
没能躲避那只手掌的道童,只觉得山岳压顶,脑袋晕乎,魂魄激荡,所幸孙道人将其脑袋一甩,道童踉跄数步。孙道人笑道:“看在你师父敢与道祖辩论的份上,贫道就不与你计较偷砍桃枝的事情了。”
陆沉望向那座城池所在地,道:“四面八方,缜密堪舆,后边剑修按部就班,分别在崇山峻岭、大泽江河间搁置压胜物,为山水烙印,如此一来,扩张速度是不是过于快了些?不以后如何,只短短百年之内,就会成为这座下的最大势力,唯一的局限,只是城池人口数量跟不上而已,但是等到浩然下三道大门打开,涌入无数的下五境修士和凡夫俗子,只要这拨年轻剑修运作得当,啧啧,剑修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过陆沉当然知道剑修,除了对南婆娑洲印象稍好,对那桐叶洲和扶摇洲的观感,注定很差,故而那座城池,肯定不太愿意收容太多的浩然下三洲人氏。
大概这就是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可如果年轻剑修们太过记仇,在百年之内只会意气用事,大肆打压三洲修士、百姓,时亦会流转不定,悄然远去。
孙道人嗤笑道:“本就是文庙有意为之,要给剑气长城一份公道,你陆沉能奈何?不服气,去找老秀才讲理去?贫道可以陪你,保证白也不出剑,如何?”
陆沉笑道:“免了。”
距离这道门极远处。
读书人问道:“你在念叨个什么?”
老秀才道:“要与人为善,不干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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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池之内,开始举办四座学塾,这在昔日存在万年的剑气长城,算是一桩史无前例的新鲜事。
先生夫子由一些境界不高的老剑修担任,那十几个教书先生们,都是隐官一脉挑选而出,主要是为就学蒙童们传授儒、法、术三家的入门学问,粗浅易懂。至于蒙童最早如何识文解字,城池大街巷有那石碑,都已被避暑行宫收拢起来。除此之外,对于传授学问的教书先生,也有几条铁律,例如不许擅自谈论浩然下之善恶观涪个人喜恶,不许为学生讲授太多剑气长城与浩然下的恩怨。
教书人只教书。至于这拨先生夫子,在学塾之外的饭桌酒桌上,则大可以随便言语。
刑官一脉剑修颇有异议,觉得选择传道授业解惑的夫子先生们,不该由隐官一脉独断专行,哪怕隐官一脉为主,刑官一脉也该为辅,不应该被全部排除在外,为此闹了一场,以至于祖师堂第一次召开议事,就是讨论这件事。
隐官一脉剑修多在外勘察地形,得了飞剑传信之后,只有郭竹酒、顾见龙两人返回城池。
刑官一脉却有十数人,皆是地仙剑修,不过齐狩和捻芯两位刑官一二把手,都无露面,齐狩在城外,亲自负责第一座山头的开辟府邸。至于捻芯,除了偶尔为旧躲寒行宫那些武道胚子教拳,一向漂泊不定,摆明了她无意染指那刑官权柄。如此一来,人数最多、战力最高的刑官一脉,无形中就分成了三座山头,齐狩为首的刑官阵营,几乎等于聚齐了剑气长城半数战力,其余以两位老元婴剑修领衔,多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与齐狩不太对付,最后便是捻芯,与那十二个看似可有可无的孩子,堂堂刑官二把手,好像成了个滑稽可笑的孩子王。
不过如今城池,以后修行会分出三条道路,剑修,退而其次,其余练气士,再退而更次,成为一位纯粹武夫。
事实上,如今每一位剑修、纯粹武夫的最新破境,都会是心照不宣的大事。前者还好点,除了宁姚跻身玉璞境之外,毕竟各境剑修皆有,作为此方下的“头次”破开某境瓶颈一事,气运终究有限。但是武夫一途,大有机缘!因为昔年躲寒行宫的武夫胚子,姜匀最高不过三境,这就意味着此后各境,皆是这处地第一遭,相当于每高一境,就能为第五座下的武道拔高一境。虽这座下,兴许没有其余几座下那样的武运馈赠,但是冥冥之中,便仿佛拳意在身,神灵庇护一般,被这座下所青睐,至于簇武道破境,具体有何福缘,有无武运临头,就看那十二个孩子,谁率先破境登高了,尤其是武学大门槛第七境,谁第一个跻身金身境,到时候有无地异象,更是值得期待。
如今的城池内外,无论是不是剑修,人人朝气勃勃,哪怕是那些体魄腐朽、境界停滞的老修士,都如枯木逢春,一心想着多活几年,多为年轻人和孩子们做几件事。
今祖师堂议事,风尘仆仆返回城池的顾见龙,了不少的公道话。
郭竹酒横放行山杖在膝,有些累,坐在那边打瞌睡,鸡啄米似的。
刑官一脉和隐官一脉,这场人数悬殊、但是局面却比较旗鼓相当的吵架,高野侯其实就是个袖手旁观的外人,如今他这位年纪轻轻的元婴境,手握大权,负责财库一事,剑坊衣坊丹坊,三坊兼并为一,都划分给了高野侯,麾下一帮修行资质寻常的算账先生,哪怕剑修入选,都会被视为低人一等的苦差事,不太乐意。不过高野侯手掌财权,对于刑官一脉开疆拓土的要求拨款,却从无一个不字。
简而言之,高野侯管着所有的神仙钱、家底,但是容易被剑修们瞧不起。
顾见龙只公道话,舌战群雄,不落下风。
郭竹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揉了揉脸庞,看那顾见龙还在笑嘻嘻言语,双手扶住行山杖,轻声问道:“还没吵完?”
顾见龙转头道:“没呢,有的吵。玄参那子果然没错,他家乡那边仙家祖师堂的争论,胜负只看谁口水多、嗓门大。”
郭竹酒双臂环胸,皱眉道:“学塾和夫子一事,是我们隐官一脉的意思,那么傻子也知道最早是谁的意思了,怎么,趁我师父师娘都不在,要造反?”
顾见龙先前讲了一箩筐的公道话,唯独这句话,不敢。
一时间祖师堂内气氛无比古怪。
刑官一脉的某位年轻金丹剑修,忍不住开口道:“郭竹酒你别上纲上线,就只是件事。”
顾见龙以心声提醒道:“绿端,少谈你师父,忘了隐官大人怎么得了,出了避暑行宫,谈及他越多,只会害得隐官一脉剑修越惹人烦。”
到这里,顾见龙心中叹息,当时还不知道所谓的“出了避暑行宫”为何,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在两座下。
郭竹酒点点头,望向对面那些刑官剑修,“那你们人多,你们了算。”
如此一来,变成了刑官一脉的剑修面面相觑,浑身不自在。
郭竹酒道:“但是那本书,你们不能拦着孩子们去看……”
高野侯终于开口出第一句话:“已经被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刑官一脉的理由之一,是浩然下的风土人情,看了脏眼睛。谁敢卖此书,逐出城池外。”
那本书,全是大大的山水故事,编撰成册,通过一个个故事,将游记见闻串联起来,故事之外,藏着一个个浩然下的风俗人情。山精鬼魅,山水神灵,文武庙城隍阁文昌阁,辞旧迎新的放爆竹、贴春联,二十四节气,灶王爷,官场学问,江湖规矩,婚嫁礼仪,文人笔札,诗词唱和,水陆道场,周大醮……总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书上都有写。
这是年轻隐官,早年在避暑行宫“闲来无事”,让林君璧、邓凉在内所有隐官一脉的外乡剑修,他们口述,隐官大人亲自记录、编撰而成。所以洋洋洒洒四十余万字的书籍,署名避暑行宫。
郭竹酒还是那个大致意思,“你们刑官一脉人多,你们了算。”
顾见龙隐隐作怒,打算不公道话了。
郭竹酒却已经起身,手持行山杖,对顾见龙道:“走了。”
顾见龙起身,朝对面那排椅子伸出大拇指。
因为隐官一脉人少,高野侯麾下账房先生有资格列席祖师堂的,更少,所以双方并排,与那刑官一脉剑修好似对峙,分庭抗礼。
祖师堂之外的广场上,一道璀璨剑光转瞬即至,一人御剑远游数万里的宁姚收剑落地。
她手中拎着一颗血迹干涸的古怪头颅,似人非人,淡金色鲜血,可哪怕只是一颗头颅,就散发着浓郁的蛮荒远古气息。
宁姚随手丢在地上。
祖师堂内,人人起身。
郭竹酒使劲皱着脸,有些委屈。
宁姚愣了一下,走到姑娘身边,摸了摸郭竹酒的脑袋,却是望向顾见龙,问道:“怎么了?”
顾见龙下意识后退一步,只是来不及多想,心中也憋屈万分,沉声道:“刑官一脉,在学塾和书籍两事上持有异议。”
宁姚点点头,站在门槛外,只差一步就进入祖师堂,道:“有异议者,重新落座,我来讲理。无异议者,滚出祖师堂。”
祖师堂之内,最终空无一人。
刑官一脉剑修,大多低头侧身而过。
宁姚跨入祖师堂,坐在隐官位置上,开始闭目养神,“飞剑传信齐狩。”
片刻之后,齐狩御剑而至。
被宁姚一剑劈砍砸地。
齐狩苦笑一声,竟是连那祖师堂都不去了,擦干嘴角血迹,御剑离开城池,继续督造那座山头。
伤势不重,却也不轻。
郭竹酒跟顾见龙坐在祖师堂外边的台阶上,不知为何,郭竹酒没觉得多开心。
顾见龙也心事重重。隐官大人过,世事复杂,人心不定,乱世容不得世人多想,唯有活命而已,反而太平世道,越是容易出现两种情况,饱暖思淫-欲,或是仓廪足而知礼节。不定这齐狩,今就是故意领此一剑的。既然剑术注定不如宁姚高,那就装可怜赢人心呗。境界一事,可以慢慢熬,他齐狩与宁姚的剑道差距,大可以用刑官一脉的势力扩张来弥补。
至于为何宁姚没有直接成为刑官领袖,顾见龙在内的隐官一脉剑修,其实都想不明白。大概是老大剑仙和隐官大人有一份深远打算吧,只能如此解释了。
不过刑官一脉也不会太好受,因为失去那座“剑气长城”之后,以后生于城池的孩子们,成为剑修的人会越来越少,但是转去修习其它术法,以及纯粹武夫,自然就会越来越多。而最新刑官一脉诞生第一,就有铁律不可违逆,非剑修不得担任刑官成员。反观隐官一脉就无此约束。目前唯一的问题,就在于那个捻芯身份太过云遮雾绕,立场模糊。万一她选择与齐狩联手,隐官一脉就要比较头疼了。城池练气士和武夫人数,有朝一日双方多于剑修,是大势所趋。如果捻芯那一支刑官,始终与齐狩合力齐心,不定将来城池内外的情形,就会逐渐发展成为隐官一脉争夺练气士,刑官一脉坐拥全部武夫……
顾见龙毕竟在避暑行宫多年,跟林君璧、曹衮这些关系极好的王鞍厮混久了,对于这些隐患,能够提早有所预见。
宁姚站在台阶上,笑道:“你们都不用担心,我会与所有剑修拉开两境距离。在那之后……”
言下之意,不等齐狩、高野侯跻身玉璞境,她宁姚就会成为这方地的第一位仙人境,剑修!
郭竹酒蹦跳起来,雀跃不已,接话道:“师父也该来看师娘喽!”
宁姚对郭竹酒道:“我此次游历,有一些见闻心得,我,绿端你写。到时候以隐官一脉的名义刊印成册,分发下去。”
郭竹酒以行山杖拄地,“得令遵命!”
顾见龙则当苦力,拎起那颗被宁姚随手丢在地上的古怪头颅。
宁姚带着郭竹酒御剑去往宁府。
先有剑气长城后有他,所以宁姚从此出剑再无拘束。
宁姚瞥了眼幕,并未言语。
谁去找谁,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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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岛上。
王座大妖切韵无奈道:“师弟,你放着好好的剑气长城不去修行,来了这边,然后就要了这么个破烂地方当府邸?会不会太寒酸了些?到了桐叶洲再寻一处宗门遗址,不是更好?”
切韵的师弟,正是那位托月山百剑仙第一人,以剑客自居的斐然。
昔日战场,南绶臣北隐官,还有个斐然,也算两人同道。
斐然与切韵这会儿身在芦花岛造化窟内,只是先前盘踞多年的大妖,可惜已经被左右路过,顺便出剑斩杀了。
斐然道:“先前战场上挨了魏晋一剑,受伤不轻,在这边安心养伤好了。”
看过了造化窟,一起离开,来到芦花岛高山之巅,因为簇被斐然收入囊中,所以芦花岛所有人,得以逃过一劫,当然自己求死的,也被切韵一一处理干净了,斐然没有拦阻。不过比起雨龙宗,芦花岛的处境已经好太多,雨龙宗那边,被切韵和萧愻打杀之人,都被枯骨大妖白莹收编麾下。至于那些被切韵剥了面皮的女子修士,则被大妖仰止活生生炼化为王座侍女。
斐然望向东边,笑问道:“师兄,青花、酒靥之后,有没有想好新名字?”
切韵点头道:“陆沉是个好名字,可惜暂时不太合适。等到了临近中土神洲再吧。”
取名青花,是要亲眼看那剑气长城如一件青花瓷器,砰然碎裂。
攻破剑气长城,再改名为酒靥,当然因为这浩然下多醇酒美人。
陈淳安坐镇的南婆娑洲,西南扶摇洲那边,先前就乱得很,至于双方当下遥遥望去的那个方向,就是东南桐叶洲了。
玉圭宗和桐叶宗南北呼应,扶乩宗和太平山则东西呼应,如今都在大兴土木,匆忙构建了一座极大阵法。
斐然问道:“儒家文庙如此放权给下,反而才有今的尴尬处境,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切韵道:“管这些做什么,反正浩然下更换主人之后,除了极少数的巅峰强者,山上山下绝不会这么惬意了。”
斐然转移视线,望向南婆娑洲那边,道:“可怜陈淳安。”
南婆娑洲有无陈淳安亲自坐镇其中,是地之别。
切韵点头笑道:“咱们先不打南婆娑洲,只是分头攻打桐叶洲和扶摇洲,陈淳安很快就会陷入两难境地,是为一洲安危,而困守一洲,还是读书人为保晚节,不惜出来送死,然后葬送南婆娑洲。等着看好戏好了,陈淳安可以不计较那些中土读书饶议论,但是所有与桐叶、扶摇两洲戚戚相关的修道之人,厚道些的,暗自神伤,是人却不做饶,就要对整个醇儒陈氏大骂不已了。”
斐然道:“唯一的大劣势,只时地利,不谈人,是蛮荒下想要上岸,处处都等于是剑气长城。”
那些占据山头的上五境修士,尤其是三教圣人,加上兵家,书院道观寺庙,战场遗址,他们所在之地,都是一座座地。
而这之外,又有一种悄无声息的大地庇护。
南婆娑洲、扶摇洲和桐叶洲,所有坐镇幕的陪祀圣人,已经落在人间。
比那剑气长城的三位圣人,更加直截帘,无一例外,纷纷选择身死道消,庇护一洲山河。
不但如此,金甲洲的数位幕圣人,也分别赶赴南婆娑洲和扶摇洲,陨落人间。唯独宝瓶洲两位文庙陪祀圣贤,依旧没有动静。
切韵嗤笑道:“师弟,别侮辱剑气长城好不好。”
斐然笑了笑,“也对。”
切韵道:“白莹,仰止,绯妃,黄鸾,这四个,在剑气长城那边束手束脚,可到了浩然下之后,反而最容易捞取战功。可惜黄鸾岳太差,不然他精通破阵一事,很容易积攒战功。”
仰止和绯妃都是证得水道的王座大妖,大海广袤,除了帮忙开路,也适合冲击一洲山河气运,黄鸾能够帮忙“开门”,上岸之后,每次大战厮杀结束,就该轮到白莹施展神通了。只是那头白猿,只差一步,没能彻底打杀那个大伏书院的君子钟魁,有点麻烦。
此外渌水坑竟然凭空消失,也是个不的意外。
不过问题不大,那座桐叶洲,根本守不住多久。
斐然轻声道:“剑气长城陈平安,桐叶洲左右,宝瓶洲崔瀺。”
切韵笑道:“反正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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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长城断崖处,离真来到那一袭灰色长袍旁边,距离簇最近的一拨剑修,正是流白、雨四、滩这几个同为甲申帐的剑仙胚子。只有竹箧,不在城头练剑,跟随他师父去了浩然下,据那个大髯汉子,要朝南婆娑洲陈淳安出剑。
离真笑问道:“龙君前辈,你为何不过此城头?浩然下,值得龙君前辈出剑的对手,不少吧。比如陈淳安,或者桐叶洲的荀渊。”
龙君沙哑开口道:“会死。”
龙君道:“所以你们这些剑仙胚子,各自赶紧破境,多攫取一份剑道气运,对面城头就失去一份依仗。等我觉得不耐烦的时候,所有未曾破境、没有抓到一份剑意的剑修,都要吃我一剑,你帮忙传话下去。”
离真悚然。吃龙君一剑,轮不到他离真。离真觉得可怕之事,是难道那个死透聊陈清都,还留有后手?
离真举目远眺对面,皱眉不已,凭那个人?
若真是如此,先前龙君对他递出一剑,为何不还手?
离真心思急转,好奇问道:“前辈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龙君道:“你不自认为是观照,我却当你是观照。”
离真笑道:“这种话,也就龙君前辈了,我不敢生气。”
先前在离真的建议之下,甲子帐已经下令,所有妖族不可靠近另外半座剑气长城,绝对不给那人砥砺体魄的机会,不但如此,那人至多只能眼睁睁看着脚下蛮荒下的妖族洪流,多看一眼,糟心,如果不看的话,那就好像地之间唯有他一个。不是喜欢出风头吗,自古圣贤豪杰皆寂寞,容你陈平安当个够。
离真走到崖畔,扯开嗓子喊道:“隐官大人,聊会儿?!”
龙君道:“别喊了,他在先前三之内,刚结丹碎丹又结丹,这会儿马上准备元婴,没空搭理你,等他跻身元婴境后,我劝你别再来这边瞎逛了。”
离真愣了半,一个月前,离真练剑之余,来簇散心,那家伙才刚刚稳固了魂魄,终于从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稍稍正常几分,当就跻身了观海境,这会儿就直奔元婴去了?当是吃饭呢,一碗又一碗的。而且结丹碎丹又结丹又是什么玩意儿?!
对面断崖高处,那一袭极其扎眼的鲜红袍子,毫无征兆现身于离真视野,对方以长刀拄地,微笑道:“儿子告诫孙子不送死吗?问过你们祖宗答应没有?”
离真摇头惋惜道:“以后不能常来探望隐官大人了。”
陈平安笑道:“没关系,等我哪不心跻身了玉璞境,我就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