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鸣乔说罢心下一横,便当即爬到树上将整个蜂巢摘了下来。只顷刻,那蜂巢里便有无数只蜜蜂飞舞出来,却似如有遮天蔽日之能。楚鸣乔大呼不妙,却不待他反应过来,这些漫天飞舞的蜂儿又齐刷刷的朝他飞扑过去,眨眼之间,楚鸣乔就被无数只蜜蜂爬满全身,便再也见不到他一处肌肤了。
楚鸣乔觉得一身都有虫儿在蠕动,但当这些蜜蜂齐齐发威时,他便又觉得浑身皆被针扎。只是楚鸣乔打定了要取蜂蜜的主意,便就全身再痛他也绝不罢手。只见楚鸣乔忍痛爬下树来,然后又忍着蜂刺就地挤压蜂蜜,待蜜汁装满了那段竹筒时,他才起身要走。
却此时,楚鸣乔见得树下遍地都是死去的蜜蜂,便这才想起乐天和他说过的蜜蜂用刺几死的事情。楚鸣乔心里惭愧,便将蜂巢重新放稳在了一处林花枝丫上。
楚鸣乔去而复返,但门前的女剑侍又仗剑围杀上来。楚鸣乔怕蜂蜜洒了,遂大惊失色的呼喊起来。女剑侍听出他的声音,便皆是好奇的望住了他,只是此刻的楚鸣乔受了蜂群蜇刺,浑身皆是浮肿起来,至于那如猪头般肿胀的面容,就更无法与先前的俊朗模样相提并论了。
女剑侍闻出蜂蜜芳香,又看了看他怀中死死抱着的半截竹筒,便皆是要忍俊不禁起来。
楚鸣乔见女剑侍不再对他喊打喊杀了,便这才说道:“我师父说过蜂蜜能助伤口愈合,烦请转交楼上姑娘,叫她日服夜用,数日就可使伤口愈合。”
楚鸣乔话音才毕,楼上便传来一声幽咽。楚鸣乔仰头望去,犹是不见任何人。如此,楚鸣乔只得交出蜂蜜,然后不无失望的要下山去了。
正此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句留人的话语,稍许竹楼间又发出轻促的脚步响,待到那一声“楚鸣乔”近在耳畔时,独孤凝已站在院门外了。
楚鸣乔回头望去,正见着重以纱帘遮目的独孤凝,此种情形恰似当日黄州相遇之境。楚鸣乔的思绪随即飞回到了那个月朗风清的夜晚,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艘宝船之上才独有的琴音。楚鸣乔默默的望住独孤凝,一时间竟然彻底的忘言了。
独孤凝见着浑身肿胀的楚鸣乔,便忍不住低头抹了下眼睛。待得平复下来后,她才徐徐向着楚鸣乔走了过去。女剑侍似乎看出其中端倪,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但不知为何,独孤凝才走出几步便又默默的退了回来。
楚鸣乔觉得好奇,但他终于还是没能就此相问出来,林间二人于是陷入沉静之中。
“你当日冒死来八方城给我报信,回去后一定没少吃苦头吧?”楚鸣乔忽然关心的问道。
独孤凝听罢只平静着摇摇头,稍许才幽伤的道:“你的遭遇我都听说了,我当时真不该去八方城的,不仅帮不了你解救你师兄,到头来还害得你差点死掉。”
独孤凝不说这个还好,她一说,楚鸣乔便气愤难当道:“天下剑盟乃武中圣只手遮天的地方,是非黑白都由他一人说了算,我此番受罪全是拜他所赐。”
独孤凝却不管这些,只正色问道:“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怪我?”
楚鸣乔摇摇头,便愧色道:“你只身来八方城给我报信,已是冒死行事;而神遂宫那边定又要责罚与你。我对你感激敬佩都来不及,怎会怪罪与你?”
独孤凝听罢心中激动不已,但他却依是平静说道:“可是我不要你感激、敬佩我。”
楚鸣乔一急,便追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独孤凝一愣,遂良久的说不出话来了。
楚鸣乔觉得有些尴尬,便问她伤势是否好些,然后又过去抱来自己亲取的蜂蜜说道:“蜂蜜于伤口愈合大有裨益,你拿去用吧。”
“可是我并没有受伤。”独孤凝有些遗憾的说道。
楚鸣乔不大相信,但独孤凝却坚持此说。
“那就太好了,我刚才还为此担心如何给你找药呢。”楚鸣乔开怀道。
见着眼前这个被蜜蜂蜇成肥头大耳的人说出如此暖人话语,独孤凝早已心中悸动起来。楚鸣乔见独孤凝似在凝望着自己,遂有些羞怯道:“你既安然无恙,我就宽心了,便就此别过。姑娘保重了。”
说罢,楚鸣乔便转身要走,但独孤凝却一把呼唤住了他。
“姑娘还有何事?”楚鸣乔好奇道。
独孤凝顿了顿,便这才说道:“你要去哪里?”
楚鸣乔踟蹰住了。自从那日被武中圣宣布通敌罪名后,楚鸣乔不仅被迫断了与师门联系,更成为天下剑盟之敌,如今被独孤凝这般一问,他竟然不知如何作答了。
但楚鸣乔又不想自己遭遇之悲感染了他人,便只好强颜说道:“渡口有船夫在等我。”
“那你上了船夫的船后,又要去往何方呢?”独孤凝追问道。
这个问题楚鸣乔就再也答不上来了。既然答不上来,楚鸣乔就只得以太湖之畔有人等候为由相说。独孤凝并不傻,她自能猜到楚鸣乔所说之人是铁胡须和南宫绮绝了,只是这二人终非是他亲故,而他们始终又还有自己事情要办,却如何照料的住这位眼前人?
楚鸣乔心里愁绪上来,但他不想别人发现自己心思,便再向独孤凝道一声“保重”后,这才转身向着渡口去了。
独孤凝悲从心生,便默默的注视着楚鸣乔离去,直到山路上再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独孤凝才捧着半罐蜂蜜幽幽的哭泣起来。
楚鸣乔一路上心情沉重,因为独孤凝刚才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难容于世,从此往后不仅正派中人不待见他,便就是师门中人也要远他而去,就更莫说那位他在心里念了多年的小师妹了。
是时湖风乍起,山中林木摇曳,夹道的林花便如泪花般纷坠下来。楚鸣乔望着迷眼的花雨,竟是兀自痛心。
却此时,山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楚鸣乔回头一望,正见着独孤凝向着他飞奔过来。楚鸣乔只道独孤凝是还有要事相托,便当即收起悲伤情绪等候她的到来。
但独孤凝并不是有事相托,她来只是想送楚鸣乔一程,但这样的话太过动心,独孤凝说不出来,便只好以山路复杂怕他迷路为由推脱一通。楚鸣乔却直说自己找得着路,无需相送,罢了还叫独孤凝早点回去。
独孤凝只道楚鸣乔是在赶她走,如此她便又怯步起来。楚鸣乔见独孤凝留步了,这才又向林花深处走去,却不知四野纷扬的落蕊早已将他背影点缀成一道隽永不忘的美景。繁花的色彩终于遮去楚鸣乔的身影,独孤凝心里忽的生出凄凉之感,便情不自禁的又再迈出脚步追了上去。
楚鸣乔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渐近,便扭头望去。这一望,却见着一位曼妙女子正从姹紫嫣红中穿梭而来,隔着纷纷扬扬的落花,那人似近又远。
楚鸣乔痴痴的望着眼前美景,心里亦有种说不出来的悸动,便最后又在这深邃的回眸中等到了独孤凝。这一次,独孤凝却不再让他先说话了,因为只要是楚鸣乔先讲的话,到最后她都觉得无一例外的不知所措。
“我送你去渡口。”独孤凝抬头望着他说道。
楚鸣乔正欲开口,但独孤凝却急又补上一句道:“不可以再回绝。”
楚鸣乔愣了愣,但见独孤凝如此坚决,他便只得顺了对方意思,如此,二人便就默默同行。轻风、飞花、时光幽微自在,虽不说话,都极美好。
这段林花道路终究要走完,独孤凝意识到楚鸣乔将要离去,便再忍不住的开口说道:“这座岛叫樵岛,你若再过步太湖,记得上来看我。”
说罢,独孤凝便扭过头去不敢再看楚鸣乔了。
楚鸣乔只点点头应允了下来,二人便又陷入到沉寂之中了。
但是渡口仍是空无一人,楚鸣乔再等许久,依旧不见船夫过来。见天色愈晚,楚鸣乔心里遂焦急起来,只是他还想着船夫话语,便不肯与独孤凝回山中去。
独孤凝料到这又是南宫绮绝安排的好事,便朝着山林回望一圈,罢了才喊道:“都出来吧。”
不等独孤凝话音落下,南宫绮绝和铁胡须已从一株古树枝头跃下身来。楚鸣乔见状大为意外,便问他们为何也同在樵岛之上。
铁胡须乃是老粗一个,楚鸣乔这么一问他当然就径直相答道:“是拾珠楼主要我一起来的。”
南宫绮绝听罢面色一沉,但见着独孤凝在,她也不敢发怒,便唯有解释道:“我听船家说他把楚少侠送来樵岛了,我们怕他迷路,便这才寻来。”
“对,对,我们怕你找不到路,所以找了过来。”铁胡须乐憨憨的答道。
楚鸣乔却不由此去多思量,既然听得二人是来找自己的,他便叫对方一同载他回去。这却要难倒二人了,因为他们是尾随而至,且又以为楚鸣乔会在岛上留下来,为不引起注意,他们便叫摆渡之人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