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知府门口歇满了马车,闻得二堂内热闹,小舍便去了通判的公事房,胡穜指了指里面:“苏州卫所的百户,千户都来了,巡抚大人正在布置打击倭寇的事。”
小舍对胡穜道:“你们候着,我去西中市探望姨妈,几年没见了。”
小旗说:“大人,我们这也没啥事,不如下官陪你去。”
一会功夫,两人便到了姨妈家,见大门开着,便在行道树上栓好马。店铺的招牌换成了《艺仁斋》,小舍见一个三十来岁,穿青灰布长衫的汉子正在招呼客人。
便先观察了一下店里的商品,除了墙上挂着的书画,还有文房四宝,漆器摆件,雕刻木画。
小舍一怔,难道这位中年掌柜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客人一走,他便试着喊了一声:“小苏!”
小苏刚把钱收下,听有人喊,便应声道:“老爷,如何认得小人?”
“我是夷亭张小舍,你的兄长。”
“原来是大哥!”小苏欣喜的从柜台内出来,抓住小舍的手朝屋内喊道:“娘,快出来,大哥来了。”
二娘一边梳拢着纷乱的头发,一边快步移着寸莲出来了:“小舍,小舍,你总算来了。”
二娘鬓发也有些花白了,但脸上依然十分清秀,小舍向她行了个礼:“二娘,我父亲大人呢?”
二娘脸色顿时阴了下来,刚才充满喜悦的眼神也变了,嘴唇抽了几下道:“你爹,他走了,到今天正好百日。”
怎么病得那么严重啊,亮亮和月月回来都说除了咳嗽就是气喘吁吁,怎么说瞎就瞎了呢?”
“你爹一直有哮喘,年前,苏州下雪,他偷懒就在家洗澡,结果受了凉,就一直没好过,月月临回北京时,还托人找了个好郎中,药没吃几帖,眼睛就不行了。”
小舍抹了把泪:“父亲大人如今在那?”
“你爹是个要面子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过,别让人知道他是个瞎子,特别是你母子俩。所以在山塘街青山绿水桥堍买了个老房子,隐居起来。你如有空,明天让小苏陪你去。”
小舍点头应允,又问道:“我姨妈家搬那去了?”
“你姨妈一家真是大好人,你爹身体好着的时候,她们一直照顾着我们,亮亮去南京后,她们也搬去了,便把这房子也送给了我们。”
“这样挺好,一家人就应该这样,南京有云绮这个女儿,又有灵雨和亮亮这对外孙女,外孙女婿,最主要还有了第四代。她们是应该享天伦之乐了。”
“小舍,二娘年轻时真糊涂,不应该搅了张家,让你爹你娘分开。”
“现在说这也晚了,你也是爹的人,是我们的长辈。”
“你爹活着的时候总夸你,说小舍有出息,小舍的儿子也个个有出息。”
小舍掏出两锭银子给二娘,二娘死活不要。
小苏也说:“大哥,自从来苏州后,生意一直比福州做得好,前些日子把欧阳静儿的琴馆也盘了下来,准备把大苏也喊来一块做。”
“哦,那就好,苏州毕竟是文人荟萃之地,做这个肯定好。”
“是啊,你小苏兄弟还准备在桃花坞置块地,建几套房子,他说,咱张家的人都去了外地,以后来苏州总要有个像样的地方留他们住。”
小舍被说得热泪盈眶,非要他们收下银子:“这算是儿子孝顺爹的赡养费。”
二娘强不过他,千恩万谢的收下,顺口道:“你娘身体可好?来苏州一定让她来,我好当面的她谢罪。”
“二娘不说从前的事,母亲大人她也没计较过。”
“你娘大人有大福,必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两人正客气,胡穜差牛捕头找来了,说:“巡抚大人请张侍郎回府商量要事。”
小舍正要告辞,二娘请他稍等,一会儿从屋里找出个红绸包裹的东西递给他:“这是你娘的,你爹一直保藏着,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小舍知道,这是爹娘的定情物一一白梅玉镯,便收好了,跟着牛捕头要紧赶回府上。
知府堂内就剩下周忱,顾佐和况钟三人,周忱见小舍进来,急忙道:“北京首辅杨溥大人来信,说皇上最近龙体欠佳,要我们几个抓紧手头的事,早日回去。”
“周大人,这次钦差由你为首,我们权听你吩咐。”小舍拱了拱手道。
“好,公事在上,周某我就不推辞了,眼前苏州府的事可以结束,余下的由况知府继续,至于松江府赵豫知府那,前些日子我和顾御使已经去过,了解到以前的黄知府办事比较细致,没出什么大的纰漏,所以也可告个段落。”
“嘉兴,湖州,常州,镇江,杨州这些有小御使们,让他们担当些。”顾佐提议。
“本来愚兄也这样考虑,但是常州的知府莫愚一直求着,说以前的诸同知落下一屁股屎,要愚兄差高手帮他擦。”
“周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把常州像苏州一样洗洗。”小舍笑道。
“对啰,莫知府要请的高手就是张小舍,顾佐俩人。”周忱也跟着笑了。
“遵命,巡抚大人,不过请周大人给下官半天假……”小舍也没说要去看瞎了眼的父亲。
“好,你在苏州有那么多亲戚,少不了有事,周某我和顾御使等人先行,在常州府等候你这个江南神捕早日到来。”
次日一早,小舍乔装打扮和小苏去了山塘街,远远看到虎丘塔尖,小苏道:“马上到了,咱们下马吧?”
青山桥与绿水桥是姐妹桥,两桥距离百把步路,小舍他爹就住在两桥之间,除了残缺破落的普福寺,边上再也没有其他人家,早晨的太阳被屋檐挡着,小舍见他爹张历生正背着山塘河,坐在小椅上,弓着背在剝毛豆:“我爹一个人住?”
“不是,我和娘轮流来,平时请了个佣人帮着他。”
张历生,双手摸索着做事,还一阵阵的咳嗽,小舍看在眼里,心如刀割,慢慢的向他靠近,原本纤细的手指,已经青筋凸出,皱纹密布,长长的指甲缝中嵌着污垢。淡灰色的衣袍,膝盖上打补丁,污渍油腻,似乎好多天没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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