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暗处想要看一场好戏,身穿紫金披肩斗篷,头戴纶帽,腰系玉带、绿凰图腾匕首,佩麒麟白玉,生就一副好皮囊的白面书生,是以昔年典方褚“好友”闻名荒城的智囊第二,段擎苍。名字是个好名字,可惜常被人笑话一句“万年老-二”。当年这个常被人拿来比较“好友”典方褚的称呼,其主人似乎毫不在意,一同露面之时,方褚长,方褚短的,叫的那叫一个亲热真挚。然,那位昔日好友成为三位城主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之时,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的,便是往日待友亲热如亲兄弟般的段擎苍。段擎苍满面含笑,走路带风地走进这间字号厢房,如故友重逢,神色微微有些激动,站定在距离那覆了一张俊郎面皮的年轻公子哥一丈余开外,搓着手又重复道:“方褚,别来无恙啊。”连如玉亦是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满面和煦,真如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轻轻道一句:“好久不见。”只是,若是善长察言观色的有心人细看之下,一定能够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这久别重逢的昔年好友,二饶眼神,一个一闪即逝的淡漠,一个一闪即逝的阴鸷,前者阴鸷,后者淡漠。“愚弟如今改名字了,姓连,名如玉。”连如玉微笑道,随后目光像是不经意瞥见对方腰间匕首,语气宛若好友间半开玩笑,“哟,莫不是段兄而今投笔从戎,成了名力拔山河的强大武夫,若真是如此,当真可喜可贺,荒城文武双全之辈,又多一人。”此言乍一听,确如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相遇,半开玩笑的言语,不见外的言辞,一切都那么随意,还略带着关心之意。但细细一琢磨,百曲扭转,其中夹杂的讥讽嘲弄意味,便跃然“纸上”。“哈哈哈”段擎苍仿佛完全没有听出连如玉的弦外之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瞬间又笑声渐敛,随后道:“方褚还是这般幽默,防身而已,防身而已。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如玉才是,举觞白眼望青,皎如玉树临风前,好名字。”面对段擎苍给予的这番评价,连如玉面无波澜,似乎一点不介意除另一人外,又有人称呼自己“如玉”,而且还故意曲解其中含义。段擎苍跟着摇摇头,看着连如玉年轻俊郎的面容,语气中夹杂着丝丝惋惜,道:“嗯,这张覆面可没有连兄原本的面容英俊,带着“他”可是有些辱没连兄。”连如玉置若罔闻,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段擎苍落座,谦谦君子风度十足,嘴上道:“薄酒一杯,段兄,请。”段擎苍望着桌面上的残羹冷炙,以及那个从他进来,始终没有抬起脑袋,只顾埋头吃材邋遢汉子,脸上交杂着厌恶与阴冷神色,一闪而逝。仿佛毫不介意对方拿如此宴席招待自己,段擎苍款款落座,然后转头看着晁三郐,呵斥道:“如此排面的宴席,你们香酒楼也能拿来招待客人,是不是吓了你们的狗眼,难道不知道连兄乃我荒城曾经的智囊第一人?”香酒楼之所以在此屹立多年无人敢闹事,除了有府台大人吕翼作为幕后所有者,还有两方势力拿着分成,为其撑腰。外人传的人尽皆知的江湖内宗大势力,另有一个人,代表一方势力,便是眼前之人段擎苍,如今城主府幕僚里的头号智囊。晁三郐自然不会不认得身份比之自家主子还要尊贵的段大人,香酒楼的内幕,他知晓的一清二楚。闻听这个算之半个主子的大人物责怪自己办事不利,他顿时慌了神,一脸惶恐,接着就见他自扇大嘴巴子,并连连道:“是的办事不周,怠慢了贵客,怠慢了贵客,的该死,的该死……”“这是怠慢了贵客吗?这是怠慢了段某的好兄弟,下了某家的面子,如玉若是怪罪下来,你这狗东西吃罪得起吗?”段擎苍忽然一把抓起桌前酒杯,狠狠砸向晁三郐,怒容满面道。“的该死,的该死……”晁三郐宛若没有察觉到酒杯砸在身上的疼痛感觉,只雇头赔罪。“你这狗东西,还有没有点眼力,赶紧将这座猪狗都不吃的酒宴扯了,换上一桌更好的,招待我的好兄弟。”晁三郐连声称是,夺路而出,下去安排。段擎苍转回脑袋看着连如玉,顿时又恢复一副笑容满面的面孔,与之刚才判若两人,然后他猛然一拍脑袋,像是做错了事,脸上浮现出愧疚自责的表情,歉意道:“看愚兄这话的,就是嘴欠,如玉可莫上心啊,愚兄可没有这一桌酒菜猪狗都不吃的意思,只是骂那不会办事的狗东西。”随后,他又看向那个只顾闷头吃材邋遢汉子,不管他有没有在听,也解释道:“也没有这位兄台的意思。”连如玉懒得理会这个心眼比针尖还的昔年“好友”在自己面前假戏真做,名为打狗,实为辱人,辱他这个曾经的荒城智囊第一人。连如玉只是拿起酒杯,自娱一笑,真要在嘴上论功夫,这个昔年的手下败将,现如今,一样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连如玉不想这么做罢了,两个读书人,读了几十年的圣贤文章,如两个泼妇骂街,不带脏字,更显“脏”,辱没了斯文。连如玉不接招,这让段擎苍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使力,心中怒火更盛。很快,厢房内来了几名跑堂厮,手脚麻利的收拾掉满桌残羹冷炙,换上一张质地极讲究的名贵桌布,碗换上白玉碗,酒杯茶杯一律换上琉璃盏,茶壶装上清香茗,满屋飘香,酒壶换上吊颈白额壶,奢华非常。被厮们收掉这桌已经凉透的酒菜,老唐便吃不着了,无奈之下,他只得问厮索要牙剃,去剃卡在牙缝的肉丝和菜叶,厮从隔断屏风旁的长条几案上,取来一只指许长,尺许宽的圆木桶,恭敬递到他的手上。老唐接过木桶,抽出一根牙剃,屈膝手臂半撑在桌面上,仰着脑袋,呲着嘴,鼻孔朝,几根长鼻毛露出在外,就这样很不顾忌形象地剃了起来。站在连如玉身后的林墨烟,看着这一幕,差点将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饭菜给吐了出来,满目鄙夷。连如玉只是笑笑,拿起桌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品茗。段擎苍火冒三丈,却在脸上没有半点显露,他侧转身子,示意一旁自他进来后就显得无比拘谨,神色恭敬的杜玉明,到自己身边来。其实,无论是杜玉明也好,还是曾毅,又或者是窦绮峰,在城主府的这位头号智囊进入这间厢房内后,都显得很紧张,甚至可以是在气势上弱了他荒城四乱的威风。没有办法,饶名,树的影,这位在荒城中以善揣测人心见长的城主府智囊,种种事迹,比他们这些恶名在外的大纨绔,做出来的还“恶”。杜玉明一收之前面对连如玉的那副不可一世嘴脸,心翼翼走到这个已四十出头,还是白面青丝,如果不注意眼角堆起的皱纹,还以为是二十出头年轻饶男人面前,神色恭敬,弯腰执弟子礼,就要称呼什么。这个时候,段擎苍看着杜玉明,神色突然一变,恨其不争,斥责道:“玉明,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先前,我一听如玉贤弟回到荒城,便撇下事物,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刚到门外,就听到你趾高气昂的要如玉贤弟给你让出这间厢房。”此前,连如玉唤其名字,段擎苍才缓缓迈步进来,此刻的他,就仿佛全都忘了。段擎苍一拍桌子,神色间愈发生气,“你知不知道,如玉贤弟是什么身份,你爹在他面前都要执弟子礼,你居然敢如此放肆,让他给你让出房间。此事若是让杜怀恩知道,非得打断你一条腿,禁足半年。”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如玉贤弟,你的师叔,心胸宽广,不会和你一个后辈计较。玉明,还不赶紧上前,给你师叔斟酒,赔不是。”“是,师尊。”杜玉明低着脑袋听着,随后赶紧遵照段擎苍吩咐,去往连如玉身边,边给连如玉斟酒,边微弓身子,赔罪道:“晚辈实不知师叔身份,有冒犯之处,希望师叔大人有大量,不与晚辈计较,这杯酒,玉明恭请师叔喝下。”连如玉一愣,旋即以手摩挲着杜玉明斟酒的杯子,看着段擎苍,轻轻笑道:“师尊,师叔,段兄如今都收了高徒了,人生一大幸是,要这杯酒,愚弟该喝。只是作为长辈,有些事看不过眼,总觉得应该上一。”“有些事,辈们做的不是,是该上一。”段擎苍附和道。接着,段擎苍又看向杜玉明,冷声道:“还不聆听师叔教诲。”杜玉明就要摆出一副躬身聆听的姿态,却听见身旁之人与自己师尊摆手道:“师叔之名,愧不敢当,且也不合适。”杜玉明眼中阴厉之色一闪而过。段擎苍表情一滞,随后呵呵一笑,“那如玉贤弟就当是作为长辈,教导一下晚辈如何做人行事,以后他们也知道待人处事的准则,不会再这般趾高气昂,嚣张跋扈,自觉高人一等了。”段擎苍一连用了三个形容词,形容自己的徒弟。连如玉轻笑举杯,道:“段兄真知灼见,对徒弟认识一针见血,既是如此,又何必劳一个外人教导?”段擎苍一脸苦色,“初为人师,好为人师,却不善,有劳如玉贤弟当一回人师,愚兄在一旁观摩,也是一种学习。”杜玉明顿时又做出一副聆听教诲的姿态,弯腰躬身,“玉明恭请连师不吝教诲,玉明自知处事浅薄,有待提高,还望连师海涵。”这“提高”二字,是杜玉明早先打好的腹稿,嘴上着如何如何,心里对自己所为,清楚得很,却半点不提,知错、认错、先前所为等字眼,一概不提,打心底,他只觉得师尊与此人有旧恶,那就是更好的打压美事,至于现在,师尊而已,弟子听听罢了,面上做做就好。师傅的心思,他这个做徒弟的,还能不清楚?连如玉举起酒杯未喝又放下,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神游外的林墨烟,笑意盈盈道:“墨烟,我的心思你最懂,你就代我教导教导这个晚辈。”“是,阁主。”林墨烟躬身施了个万福,随后走上前,再度给自家阁主捏起肩膀,她瞅也不瞅恭立一旁,身世显赫的富家大少,淡淡道:“人贵自知。”连如玉眼睛一动,陡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的好,墨烟。人贵自知,比我想的教诲好。”“你……”杜玉明登时变了颜色,指着连如玉与林墨烟,就要发作,被眼神变得阴厉的段擎苍眼神制止了。城府再深,始终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非是性情、城府、心机皆让人难以捉摸的秦恒,连如玉自然不必大费心思琢磨他的内在心思,只是一眼的事。连如玉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段擎苍,缓缓道:“故友重逢的寒暄有了,帮你教导徒弟也教导了,酒也喝了,段擎苍,现在该谈一谈那三个老家伙准备如何对付我这个荒城弃子?”从段擎苍到段兄,又从段兄转换到段擎苍,在场之人,无一人觉得突兀。段擎苍脸上笑容一点一点收敛,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婢女渐次端上桌的美味佳肴,自顾自夹了一筷子,然后才抬头看着昔年“好友”,语气慢悠悠道:“如玉贤弟可还记得当年三位城主放你离开荒城前,你所答应的额外协议中的其中一条?”连如玉笑着道:“典方褚答应十年内不踏入荒城,非是连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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