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马车缓缓驶入南城的回笼巷,在一座二进宅子门前停下,宅子并未设有匾额等物,用以明示主人名讳,彰显主人身份,唯有门前两根廊柱上刻有一幅楹联,在摇曳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忽明忽暗。
银花育色,挑起一盏春灯;
玉字无尘,我摘人间皓月。
并未注以横批。
宅子门外,有一青衫儒士等在那里,像是已经等候许久。他见马车停下,连忙施以一礼,又急步上前去掀帘子。
皇甫中庸冷眼看着青衫儒士投来的搀扶动作,儒士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悻悻然收回手,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老人动作极为不雅的两手撑着马车板,一脚探出车外,艰难着地。
如富家翁归巢的皇甫中庸率先走入宅子,李暮与孔春回跟在其后,身穿大红马褂的赶车老者,晃晃悠悠随行,青衫儒士落在最后。
来到厅堂,皇甫中庸直接坐在左手边上首的一张椅子上,李暮与孔春回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那身穿大红马褂的赶车老者进入内宅后便不知去向,青衫儒士只是低眉垂目站立一旁。
皇甫中庸一指下首位置的那张椅子,语气平淡道:“坐吧。”
“大人,属下站着就是。”青衫儒士连忙回道。
皇甫中庸斜眼看着他,讥笑道:“属下,老夫可不敢当。”
青衫儒士明白其意,急忙就要辩解:“大人,属下只是觉得……”
皇甫中庸不耐烦的摆手道:“老夫不想仰着脖子,歪着脑袋说话,累得慌。”
青衫儒士识趣应是。
待之落座,皇甫中庸端起茶几上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问道:“方寅,你觉得国子监司业一职,这个位置如何?西圆城府令张春仲,浩淼城的耶律齐守,他二人可是垂涎三尺。”
方寅想了想,说道:“自是个可以一展生平抱负的好位置。”
皇甫中庸笑了笑,“两名司业,其一我已经许给了耶律齐守,他与我女儿有些微薄香火情。另外一个位置,我不打算给那个空有学识,却无甚能力的张春仲,打算给你,你觉得如何?”
“大人”方寅心中泛起涟漪,脸上却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
“你也不必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给我看,老夫知道你早就惦记国子监右祭酒的位置,那个位置你暂时就别想了,至于你以后能不能坐上去,还要再看。”
皇甫中庸直接道:“你不是一直想拿掉那个“书徒”的名头吗?这就是一个机会,能让你方寅一展抱负,把肚子里面墨水掏出来的机会。”
方寅面露喜色,急忙抱拳感谢道:“属下多谢大人提携,大人对属下的提携之恩,属下终生不忘。”
皇甫中庸摆摆手,“这些场面话就别说了,老夫听了心烦,你明白自己的位置就好。”
方寅笑的有些尴尬。
皇甫中庸忽然抬头说道:“方寅,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实际年龄比老夫都大,天天覆着这样一张面皮,你臊不臊得慌?马上都是要为人表者的人了,再如此,就会让那些学子们觉得你这个司业大人为老不尊了。”
“大人教训的是。”方寅老脸一红,随手撕下面皮,露出一张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的儒雅面庞,虽过花甲之年,但脸上皱纹却不多,不仅白,还白里透红。
皇甫中庸见之面色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想到自己这张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的脸,他的心中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皇甫中庸摆摆手,说道:“你去吧,侯万鹤回来以后,你让他来见我。明日应该就要见分晓了,今天你也好好休息,明日多出力。”
“是,大人。”方寅躬身告退。
当方寅转身正要踏过门口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再次传来皇甫中庸的声音。
他道:“方寅,临阵脱逃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鱼漏底培养一名大谍子也不容易,那都是大量的资源砸出来的。一个缺了一条手臂的大谍子,其价值可要大打折扣,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闻听此言,这个修为已至世间绝顶强者之列的书徒,顿觉汗毛倒竖,心底发寒,他悠悠后转身子,就要领罪受罚。
皇甫中庸却是又说道:“不用受罚,清楚自己的位置就好,去吧。”
皇甫中庸几次三番提到“位置”,其中含义,方寅岂能不明白。
方寅如蒙大赦,还是回身,施以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待方寅离开后,摇动着折扇的李暮,走到皇甫中庸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右臂搁在茶几上,看着对方,笑眯眯道:“皇甫老儿,你这也够不容易的,身为堂堂鱼漏底掌舵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还要玩这恩威并施的一套,跌不跌份?”
皇甫中庸无奈道:“那能有什么办法,我这个身份,就是一个充当管家的角色,要懂得主人的喜好,还要会察言观色,最主要的是抓的住人心。一旦有人对主人泼脏水,我得挡在主人身前,主人有什么不能做的,我得去做。总之一句话,主人珠玉在前,我苟当其后。”
李暮轻皱了下鼻子,脸上笑容愈加灿烂,他嘴上啧啧道:“形容的还真贴切,“狗”当其后。”
皇甫中庸自是听懂了李暮篡改的意思,不过他懒得去计较,这个在大蛮王朝充当质子的李暮,是在整座天下,为数不多能够被他打心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