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罱城那一战,和戴嵋落的同等跌境下场的万楼,原本以为光以修养恢复修为就得耗费数载光阴,不曾想,百尺竿头,反而更进一步,以战养练,生死相搏,离戳破那层窗户纸,只差手指轻点的一刹那。
不仅如此,而今他万楼的刀意愈发强大熟稔。可以说,现在的他,即便对上当时出现在战场的那个老阉人,一样有一战之力,境界修为不可谓不拔高了数筹。
此次他的北域之行,名义上是追踪戴嵋而来,欲清理门户,实则更大层次上,便是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撞见那个小子的踪迹。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万楼做不来人死信不再的龌龊之举,所以他就来了。
躲在暗处看戏的万楼,原本正悠哉悠哉的躺在一片斜面屋脊上,翘着二郎腿,往嘴里慢悠悠地丢着花生米,另一只手提溜着一只从酒水摊位上顺手牵羊而来的酒壶,正美滋滋地喝着。
谁料,那心眼实在太多的秦小子,一口就道破了他的存在,气的他当即就想要将酒壶敲在那家伙的脑门上,问问他那脑袋瓜是怎么长的,怎的如此让人生“厌”。
只是话到嘴边,突然一转,还是违心应和了一声“对喽”。
要说是他万楼怕那小子,当然不是。
是他万楼看他已经那么惨了,不忍搏他面子?也不是。
是他要让那小子知道,老夫如今打两个半步神窍,跟玩儿似的。
依旧是少年身出现的万楼,现身后,身形飘然落在院中,他淡淡瞥了一眼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戴嵋,随后开口说道:“戴嵋,师傅曾经说过,帝王将卿诸般事,我等掺合归掺合,但不可越界,学那扶龙技,卖于帝王家,是没错,可是,起码不能越过那做人的底线?”
尽管此刻戴嵋一身气机流转不停,周身剑气流窜四溢,显示出他的内心十分不平静,可是面对自己这个“好师弟”,他还是面露不屑之色,嘿嘿笑道:“一张口便是满口仁义道德。师弟,当年在山上就属你最听得进去师傅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也就你最能领会师傅的意图,讨师傅他老人家欢心,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个,可是对此羡慕的紧啊。”
在他说话之时,西南方向屋脊上坐着的那位背剑老者,也随之身形一闪,落在了戴嵋身侧。
当此人落地,秦恒这才看清背剑老者的长相。
山羊胡,身材矮小,有着一双看上去有些阴鸷的眼睛,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身着一件灰布马褂,脚上穿着一双平底布鞋,纤尘不染。
当秦恒打量此人的同时,那位背剑老者也同时微眯着醉眼惺忪的双目,也在打量眼前这个在天下间都如雷贯耳的年轻人。
只是当他打量了一番过后,不禁撇撇嘴,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仰头灌了口酒,嘴中开始骂骂咧咧。
“除了长的有老夫年轻那会儿的三分风采外,其他也就那回事,谁他娘的告诉老子这家伙如何如何了?还化境之上一挑三,这是哪个王八蛋没睡醒,说的混账话?真他娘让老子失望,白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走这一遭,酒淡的没鸟味儿不说,吃进去的东西都是满口沙子,那小娘皮的胸脯也不像外界传言的沉甸甸……”
万楼听到戴嵋这句极尽讽刺的言语,也不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道:“师傅常说山门落叶,院中灰尘,要常清扫,自家脏了自家扫,勿要他人代劳……”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却丝毫不起波澜,继续道:“所以,这清理门户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好了。”
戴嵋冷笑道:“口气不小,师弟,数月不见,气性见长啊。”
万楼也不多言,一手虚按出自无梦大雪楼的那把佩刀“开天”,就要拔刀相向,只是当之刀出鞘寸许时,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于是他又将那刀气纵横的古刀推回鞘中,接着转头望向秦恒,说道:“以你小子的尿性,怎么都不该是只带了两个半吊子武夫行走江湖,这不符合你小子的身份。说,是不是有位前辈正坐镇这方天地,俯瞰这里?”
“前辈说笑了,晚辈纵然不堪,也没前辈说的这么不堪吧。”
秦恒有些哭笑不得。对于万楼这句不知是褒贬的言语,秦恒只能报以无奈一笑。
“真没有?”万楼狐疑问道。
秦恒苦笑摇头,“真没有。”
听着二人的对话,戴嵋顿时神经紧绷,他猛地记起那年轻人背后所代表着什么,是某一顶尖世家,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是可以和北域皇庭掰手腕的大家族,是可以让南阙皇室不惜落下骂名,也要除之而后快的那个大庆秦家。
当初他之所以答应那人,愿意来此截杀这个年轻人,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在白罱城外所受到的羞辱,气不顺。
一部分原因是太过忌惮那人的算无遗策,从而忌讳那玄之又玄的“无道”二字,害怕从始至终都是梦一场。
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四个字,利之驱策。那人答应他,只要他戴嵋愿意依照他的吩咐,前来截杀此人,无论事情的结果成与不成,他都愿意助他破开道心屏障,静心清明,修为上登高一层楼。
别的还好说,戴嵋自问从修行以来,登天愈高,道心愈坚,渐次登高,绝不会轻易被外物外人所扰,动摇心境。
可是修行为何,还不是为了那山上看山下的风景。他戴嵋既然有机会纵览那山下风光,为何不登高一望?
所以,他在不假思索下就答应了那人。
而今再回头想想,当时的自己,何止是道心不坚,根本就是面对那人的循循善诱,一层层打开心中道心屏障,开门迎客,让那人坐在自己的心湖间,看到他内心最深处的观海想法。
想到此,戴嵋不仅有些毛骨悚然,面对这等存在,他这个半步神窍境强者,就犹如纸糊的,不知不觉间陷入对方挖出的陷阱中,也不自知。
当真应了那句,“天下观云手,尽在吾念间”。
“听说你小子在荒城那边折腾出来的动静挺大,以将那处罪奴之地尽收囊中,老夫在这里要恭贺你小子一句,好的开始。”
这边,万楼又开口说道。
秦恒连忙摆手道:“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跟前辈比起来,晚辈……”
万楼不耐烦道:“停,停,打住,你小子灌迷汤的功夫,老夫是领教过的,别来这一套。”
说罢这句,万楼不再与那小子多说什么,转头斜睨着那背剑老人,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朗声道:“那个谁,老夫要一打二。你与戴嵋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