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以热烈的掌声催请下,蒯广徽出声吟颂了一篇《正月七日登紫漳峰宴集序》,这是一篇序跋文,如《兰亭序》、《滕王阁序》就是这种文体,所以开篇也是阐明时间、地点、活动,并借景抒情咏志,或论时政得失,行文对仗工整,极尽词藻之华丽。
看蒯广徽出口成章,滔滔不绝,抑扬顿挫之间,婉转而有韵律,刘义符就知道,这老学究事先必有准备,此时不过是在朗颂。
果然,扬扬数千言吟完,蒯广徽退场后,很快就通过吉翰转由陈裨递上来一折文书,正是这篇序文。刘义符打开扫了几眼,即命陈裨转给韩龟寿收下,届时要收录存档。
随后是一身宽袍大袖朱服的宠山民出场,吟出一篇《嗟三楚赋》,宠山民身材魁伟,脸形方正,两鬓微有白发却面泛红光,嗓音更带着一种特别的磁性,让人一下就能记住他的吐字发音。
这篇赋竟不同于一般骈文和赋文,而且是先序后赋,合二为一,行文也并非平铺直叙,而是借战国时的楚国兴亡以比拟今朝时政,再加上他个人的观点夹叙夹议,绘声绘色,言之有物,让刘义符都听得为之动容,几乎当场就有一种要重赏百金的冲动。
由此可见,相比于蒯广徽略显保守,一心做学问教授课业,宠山民却是比较务实,且胸有丘壑,以他此赋中所透露出来的为政意向,对中府大行改制持看好的态度。刘义符寻思着,待有更多的人才充实州学,宠山民可以调过来大用。
两人吟完序、赋各一篇,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饮宴盛会才正式开始,随驾女史带着宫人出来捧出一盘盘的红纸折叠并剪出来的小人分发,于是众人一个个都拿起“大”字形的小红人,以背面两个折角插进鬓发之中,这就对应人日。很快又有宫人端上茶汤及糕点杂食,欢快的节日饮宴气氛一下就起来了。
一众官员士人们各领风骚,献诗作赋,甚至州学士子直接上奏疏或策论,这有点过头了,但好在言辞把握得当,没有偏激之语,此地并非朝堂,刘义符只听不论,只待事后将这些诗文一篇篇审阅,从而判断并选拔志同道合的人才。
午时中,成队的宫人端上节日特色七菜羹,分别是《素问》五菜的葵、藿、薤、葱、韭,加上菘、葑,其中葵、藿都不是当季的菜,不过有晒干菜或咸菜的习惯。
菜羹是七以菜为主,混以碎米屑煮熟的菜饭,再加上七菜羹汤,这天是不吃荤菜的,所以这种野外露餐就比较容易做到了,不然民间动不动拖家带口登高探春,人多就很难做精致的菜肴,大釜煮饭烹汤,量大管够,这就容易多了。
春寒料峭还是有点冷的,饭和汤端上来就要赶紧吃,不然冷了就会吃坏肚子咯!
“七日之羹!君臣同享!”
一见踞案而坐的高官们面前汤饭上齐了,赞导礼仪的何承天喊了一声,于是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过来,刘义符端起碗箸扒拉了一口,感觉这种杂合的菜饭并不是很好吃,其中葵、藿虽是干菜,仍有一种涩味,嘴巴好像瞬间变厚了一样。
“朕与诸卿同享!同享!”
这时候可不好失礼,刘义符不得不细嚼慢咽,然后一亮碗箸,与众臣一起开动,进食也是有礼仪的,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人多共处还是避免不了成片的吧唧吧唧声,一时都吃得有滋有味。
肚皮混饱了,大家脸上都有了笑容,不免互相打趣,待宫人收走残羹剩饭,再添上茶汤,皇后高令娴带着一众高官士庶妻女从王母庙里出来,席间一下变得更加拥挤,但也增添不少亮色。
刘义符身边却还有空位,高令娴在右边并排跪坐单独的方榻条案,沈妙姬也是自坐一案落后一点,长公主刘惠媛在左,也是落后一个方榻的位置,与沈妙姬隔着不远,这时候就看妇人们的后宫外交了。
“可以了吗?”高令娴也换去皇后深衣礼服,穿着一身常服,仪态端庄,举止大方,面带微笑低声问了一句。
刘义符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向不远处何承天打了个眼色,随之转头笑道:“可!”
于是何承天适时出列道:“诸命妇、夫人可依礼向皇后朝贺!”
最先上前行礼祝贺的是丰城侯夫人冯娘子,本来应该是国母陈夫人,但她有孕在身,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好意思抛头露面了。冯娘子上前拜贺,高令娴便赐以金色花树华胜,这是示以亲信,一般的官员妇人可不会有这个待遇。
华胜,华则象草木之华;胜,象征人形容正等,蔽发前为饰,也称为花胜。是一种首饰,一般以金叶花树或戴胜鸟为金镂雕纹,妇人配插于发鬟前部。
有宫庭或豪富奢侈之家,以各种金珠宝玉镂雕,名贵异常。但高令娴准备不足,让工曹赶制了一些,式样各异,都是黄金辅以少许银色花纹,因为华胜不适用白银打制。
再之后是吉翰的老妻、郭叔融的妻妾各一人,何承天的家眷是与长公主刘惠媛同一天接来的,其妻宋氏带着独子何宪之之妻徐氏一起来见。
说起来,何承天的母亲是其师徐广的姐姐,宁州刺史徐豁也就是何承天的二舅,而其子何宪之又娶了徐氏女,与东莞郡徐氏是联姻深厚。
这般一个个上前道贺,只从建康、寿阳以来随驾勤王的重臣,与新近立下战功的大将之妻得赐华胜,其后是荆襄宠、蒯、薛、柳、裴、杜、何、景、百里等大姓士族,也或多或少赏赐一些节日礼品。
接着是原冠军将军、司州刺史、观阳伯毛德祖之妻郑氏,率冠军司马、荥阳太守翟广,建威将军窦霸,振武将军姚勇错,振威将军吴宝之,司州别驾姜元兴,治中窦温,振威将军、河阴令窦晃,洛阳令杨毅,共九名被俘于北魏的高官大将妻室上前谢恩祝贺。
这些人在建康,朝庭虽有安抚,但至今未作出什么实质性的营救行动,贺安平将之与长公主一起接来,并透露出刘义符的解救之意,自然让这些妇人们感恩戴德,尽管能不能迎回还得两说,可至少在尽力,这态度就不一样。
这种正治意义重大的朝贺之事枯燥无聊,本来这时就可以散了,大家都自由聚会,想告退的也可提早返回,但荆襄士族似是有备而来,宠山民之妻杜夫人出场提议,请以几家女郎出场奏乐献舞,以表祝贺。
刘义符与高令娴当然只好应允,很快就有七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女郎从王母庙内出来,携带着瑶琴、阮琴、箜篌、排箫、芦笙、埙、胡笳等七种乐器到场调试,另有七名女郎随后,聚在场外听一名年轻妇人指点着什么。
“那是裴博士之妻薛夫人,据说擅长前朝流传的各种乐器和舞蹈,有大家之名,妾身也是刚才听说。”
似是看出他心中疑惑,高令娴适时小声解释,刘义符微笑颌首,但心下却更加疑惑了,襄阳与荆州的士族是两个圈子,而襄阳士族又分北方侨迁的裴、薛、韦、柳与宠、杜、蒯、张几家,而现在他们似乎有混到一起的趋势,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片刻后,乐声奏响,先是瑶琴正调,几个音符后阮琴跟着混奏,阮琴也叫月琴,据说前朝阮咸擅长这种乐器,琵琶即是这种月琴与胡人传来的一种梨形音箱细长颈乐器相融演变而来。
献舞活动显是有人临时起意添加,与人日相应的七名舞女皆各自穿搭着不同颜色与式样的曲裾褶裙,发式也不一样,都是鬟绾红绢花,未插笄,显是待字闺中,未曾许嫁的青春女郎。
箜篌和排箫、芦笙跟着混奏交响后,那群女郎分作三人一队两排伴舞,前面居中领舞的是一名素白宽袖短衣,黑色红花纹腰带下浅红蔽膝外裙,内穿绯红褶裙的十六七岁少女,头上高高的三环飞天鬟前插华胜,侧贴小人,入场就翩翩起舞。
刘义符见惯各种扭腰摆臀,或跳跃翻转等另一世劲舞,只看了一会儿就对这种节凑轻缓,柔和灵动的古典舞蹈没什么兴趣,顿感有些乏味。
“这叫《明君舞》,奏以清商乐,前朝石崇曾作了一篇《王昭君》,请宠姬绿珠依此编练成歌舞,因避晋公司马昭之讳,便改称《明君舞》,在朝野广有流传。”
“皇后竟知此舞,朕却是闻名而未见,且有乐曲和舞蹈,未有领唱者,一时竟是不知。”高令娴一说,刘义符也就想起,吟道:“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决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那领舞的女郎,是别驾百里惠民嫡次女,名叫百里徽光,小字琼芝,近称芝仙,别称仙姑,也是个小仙女了!”
高令娴眨眨眼,眼神带着某种戏谑之意,刘义符忍俊不禁,这年头仙女还真是多啊,可很快觉得不对,惊奇道:“人家未许嫁,取了小字也密不示人,法婴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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