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万城北，黑水两岸已成了一个繁忙的大工地，数千名工匠在日以继夜地赶工，将整筒整棵去皮后晒得半干的树木锯断，或用长锯剖成木板，以供军用。

    自拓拔焘命塞上八部动员，率症后两军相继赶来，从阴山到盛乐、君子津、拔邻山至黑水大营，沿途尽是浩浩荡荡的车马队在搬运大、成段，或整棵树干的长木料，以打造攻城器械。

    契吴山和长城内外虽也有大片森林，但赫连勃勃建都开国时命工匠大肆砍伐，用来营造宫殿，或打制槊矛、箭杆，至今成材的树木十不存一，剩下许多树苗不堪大用，魏军长途跋涉至此，不得不去阴山伐木，向南转运一千七百多里，所需人力花费无以计算。

    这日下午，一队自河东绕道离石渡过黄河，沿奢延水路越过长城赶来的骑兵队，如一阵风般冲进来了黑水北岸的大营，因前军在南岸扎营，占据了有利地形，拓拔焘的主力便扎营在北岸，并分兵将黑水以及契吴山之北的几座城的部族聚居全部占领，从此一意攻城。

    中军御帐之内，刚接到夏阳军报的拓拔焘震惊得难以置信，当即暴跳如雷，一脚将身前几案踢飞出老远，当崔浩、长孙翰、独孤娄、嵇敬、安同、元素、元伏真等重臣大将走进大帐时，里面已是一片狼籍，一群竖人、女婢正蹲在地上收捡杯盘茶具碎片，众人尽皆愕然，默默地站大帐门外。

    拓拔焘正坐在唯一幸存的铺地方榻上，抖了抖手里的文书一脸嫌弃地扔了出去，语气有些萧索地嚷嚷道。

    “都来了干看着作甚？都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名竖人机灵地将文书捡起，躬身低头跑着举起文书献上前，长孙斡接过，率先步入帐内，找了个属于自己的席位跪坐，这才展开文书细细阅览了一遍，竟然面无表情，处变不惊的样子，接着递给下首高阳公安同，微闭起双目面露若有所思之色。

    看着长孙翰与安同的表情，拓拔焘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一时的冲动，当年在崔浩进言下被先帝册立为太子，后时常教导：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不自操事而知拙与巧，不自计虑而知福与咎，是以不言而善应，不约而善增。

    可这次出征，战略部署与几路军将统帅都是拓拔焘在崔浩的建议下一力促成，奚斤全军覆灭，对拓拔焘的威信造成巨大打击，令他无法淡然处之。

    而且奚斤一向是拓拔焘近臣，当年明元帝十分喜爱拓拔焘之弟乐平王、骠骑大将军拓拔丕，非常欣赏他的才干，对其格外优待，一度想要立其为太子，还是在内有崔浩，外有奚斤的帮助进言下，拓拔焘才成功上位，所以奚斤之败，让拓拔焘感同身受。

    “陛下！臣以为……宜城王之败应属确实，自始光二年以来，南朝之主逃离建康，一路从寿阳打到荆州，去年又抽空打下秦陇之地，兼并建康之后其国力愈强，军力日增，已不可觑，这恐怕是宜城王轻敌，以致惨败，逃往永平又为赫连乙斗所擒，看来城内传出来的情报可以认定，赫连昌还真有可能去国号附宋，我军部署要做些调整！”

    拓拔焘闻言一怔，马上醒悟过来，问道：“莫非平阳王之意，欲分兵绕过统万城南下，先击北归的赫连乙斗，如此可救回奚司空吗？”

    “这恐怕不能，宋夏之间必然已达成盟约，赫连乙斗擒下奚司空又怎会扣留在手，可能已交给宋军。臣的意思是，自即日起当分兵围城，修挖沟渠引走奢延水，以断城内水源，另派兵南下攻取阐熙郡，扼守东南长城口，若能截住赫连乙斗必先歼灭之，只要辎重粮草跟得上，甚至可以攻取朔方、金明、偏城三郡，为南下关中打开通道。”

    “甚好！”拓拔焘脸色缓和下来，转头看向崔浩，问：“东平公以为如何？”

    “臣以为南下之军取阐熙郡后，可先屯长城口，以免为宋、夏两军联手所趁，若取金明三郡，实不如西进取西安州，那里有三大盐池，榷盐可得税源，不可不取之。”

    拓拔焘闻言双目一亮，却有些不以为然道：“东平公未免过于保守，今我军有十万之众，不妨两路而进，两地朕都取了！西安州这一路，朕打算让平棘县子、奋威将军李德正，领步骑一万五千前去招降李德元，南面这一路，诸公可有属意人选？”

    “臣愿往！”一名将领抢先应声，随之起身大步而出。

    拓拔焘一看，竟是建武将军元太毗，微微颌道：“好！朕许你步军一万五千，精骑一万，以禁军神箭手勇武将军豆代田副之，你部需谨防宋、夏两军，或许可寻机各个击破，应慎重行事。”

    元太毗也是宗室中的勇将，拓拔焘对其比较信任，随之转头看向帐中众臣，面色肃然道：“诸公！我军自出平城已一个半月，现在攻城重器已打造出部分，东平公应继续设法与城内细作取得联系，平阳王与常山王尽快拟定攻城策略，今次西征，不破此城，朕必举国伐之！”

    拓拔焘意态如此坚决，众臣闻听都变了脸色，其实早在明元帝时，就已经意识到故都盛乐西南统万城的重要性，但当年赫连勃勃也时一时雄杰，令拓拔嗣都有些忌惮，而北魏的战略方向又是在东南，故与胡夏多有联姻，但赫连勃勃一死，拓拔焘遭逢柔然南侵，不然早就起兵西征。

    两日后，奋威将军、中书侍郎李顺、武毅将军窦霸、参军张季等率步兵一万、骑兵五千向西而行，直扑西南长城口西安州。

    而建武将军元太毗、勇武将军豆代田亦率步、骑三万，绕过统万城沿红柳河而下，但经两三日行军到长泽县西北时，途中遇上夏军斥侯，通过生擒审讯，得知赫连乙斗已率兵两万屯驻长泽之南的阐熙城，长泽县已是一座空城。

    元太毗与豆代田直接率兵渡过红柳河进驻长泽，想要先攻下阐熙，而魏军绕城而下的消息，赫连乙斗也很快就知道了，急忙派传骑南下知会王景度，并催促赫连地伐于率兵回援。

    其实赫连乙斗先北上，收取了东秦州北部驻军一万人及府库粮食兵甲，实有兵三万，但他的士兵装备还是太差，没有信心与魏军正面决战。

    而此时，王景度率兵两万五千与赫连地代于到了金明郡治广洛县，但赫连地代于一路带了五万多部族牧民，加上六七万头牛羊，几乎是坚壁清野，随着后方粮道有宋军供应，赫连地代于本有兵一万五千，到了簇又抽选青壮，扩军增至三万兵。

    王景度无奈，只得提供了携带的一万套兵甲，两万石粮食，送瘟神一样，只希望赫连地代于快点走，可金明三郡的胡夏部族也有四五万人，赫连地代于要将人口迁移到奢延水以北的奢延川安置，没有粮草可走不动，也需要时间。

    在王景度再三催促下，赫连地代于才将部族军民先带到秀延水两岸集中，分批调往更北面的奢延川。

    接到赫连乙斗的求援，赫连地代于焦头烂额地跑来，将部族牧民托付给王景度，自率精兵一万五先赶往阐熙，王景度很担心赫连乙斗这对叔侄顶不住，一面派使往夏阳急报，一面留姜宗霸、姚祗修缮城防备战。

    自率兵一万尾随夏军之后，赶往清水上游白于山与横山之间的芦关岭抢修关塞，以期在那里据险而守，阻击魏军。秦汉时那里本有一道防备匈奴南下芦子关，山口之北开阔形似葫芦，山口关隘处则十分狭窄，但三国以来早已废弃，抢修一下还能派上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