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唐兄,久违久违了。”
金陵城中的街道四通八达,几乎每条街道上都有这种久别重逢的江湖人士互相问候的话语。
朱银文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不时有人陪上笑脸,许多人他都不认识,可无奈江湖就是这样,人家笑脸相迎你就得笑脸回应,不然就是不通世故。
可要说起朱银文的门派,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问相阁!
他在问相阁之中,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分管南淮一带的统传弟子罢了。问相阁之中,除了阁主和三阁老,再往下便是统传弟子,专管一处藩地。统传弟子之下,便是奔赴各地,记录江湖人士厮缠打斗,江湖八卦事宜的传闻弟子。
朱银文心中现在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原因无他,只因他分管的南淮一带的统传弟子。这本是多少人艳羡的地方,南淮富庶,天下闻名,就凭他手中的各路小道消息,江湖八卦,随便卖一卖还不挣了个盆满钵满啊?
可事实是,他是两年前才被阁中派往南淮,两年前,凌月阁和秀扇坊已合为一派,再无双秀一说。南淮因被并入大启朝廷,南淮世家一个个的也都夹着尾巴做人。李定星还和易小刀西征楚湘,躲在了天柱山的山沟沟里。可以说,那时候的南淮是天下最平稳也最安静的地方了。
朱银文也就不开心了,他在南淮,走在路上连个找他问路的大娘都没有,两年下来,不仅没捞到什么油水,反而自己几乎是垫钱过日子,时不时写家信要银子。被媳妇数落了也不知道多少次,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年过去了,楚湘之事平定,江湖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少问相阁榜上有名的豪侠壮士,阴鸷死士,死在了这场楚湘叛乱中。朱银文本想从中捞点一手消息,趁着天下初定卖上一笔,阁中又传来了命令,令他携南淮弟子赶赴京城,参加武林大会。
朱银文还没开始兴奋,阁中也暗含警告:“走个过场,莫出风头。”得,自己没办法混迹在外打听消息不说,连手下的传闻弟子也被一起召到了京城,这下饭碗算是彻底被砸掉了。
现在即便遇到相熟之人,也不敢上前打招呼,生怕违了阁中的命令,遇到生人有说有笑,遇到熟人却是躲躲藏藏,这叫什么事!
朱银文正百无聊赖地在街上四处乱晃,忽地就瞧见了一家酒馆,索性走了进去,要了个雅间和菜肴酒水,自己一个人进去在里面吃起闷酒来。
“这位小哥,怎么一个人吃酒啊?”一名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腰肢款款地走进了雅间,就要在他身边坐下。
“滚开,老子没钱!”朱银文是个好脾气,做的最大的事也只敢借着门派信息捞点小钱,门派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的他二两酒下肚,脾气胆子也都大了起来。
女子非但没走,反而往朱银文身上贴了贴:“小哥瞧您说的!奴家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奴家一眼就看出来小哥你囊中羞涩了,可奴家就是喜欢你这副英雄气概!”
朱银文只是喝高了,还不是喝大了:“我英雄气概?呵,得了。你要干嘛就直说吧,反正我是真没钱,兜里也就二钱银子,等下付这顿酒钱的,你要干啥看着办吧。”
女子娇笑道,拿起朱银文的酒杯斟酒:“我就没看错人,小哥还自嘲不是英雄?身上就二钱银子也敢进这雅间,不怕吃了上顿没下顿?奴家倒觉得小哥你这是有恃无恐啊!钱是什么东西?钱是王八蛋!大英雄都是看不上钱的!”
“你到底要干嘛?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小二…”朱银文有些烦了,催促了起来。
女子面容一炽,不敢再说话,红着脸站起身,往门外退去。
朱银文猛灌了一大口酒:“什么人都来拿老子寻开心…”话音刚落,朱银文摩挲着酒杯,上面还残留着刚刚那名女子身上的暗香,女子香气伴随着美酒…
朱银文觉得自己现在算是喝大了…
门外,朱银文叫住了还未走远的妙龄女子:“你…当真不是为了钱?我可就二钱银子,你可别骗我!”
“不信何必相问!”女子含羞带怨地说道。
“小二,算钱!”朱银文自认为豪气十足地抛下二钱银子,结算了酒钱,连找回的十几文都不要了,搂着妙龄女子就出了酒馆,往馆驿而去。
屋顶上,有三人站成一排,位置较为隐匿,路人难以察觉。
“呵,问相阁就派这等人来么?”
“算好的了,到底一开始还拒绝了不是?”
“天下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三道身影悄然离去,在江湖人士众多的街道上,竟无一人注意。自然也无人知道,一场惊天的阴谋正在悄然展开。
而处在这个阴谋中心的人,此时正在馆驿的客房中,伏在一女子身上拼命耸动着。
“美…美人儿…可舒服死了…等老子有钱了,就休了那黄脸婆…你跟着我过神仙日子…”朱银文沉醉在温柔乡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嘭!”一声剧烈的撞击,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好你个贱人,背着我偷汉子!你是什么人,说!老子现在就要去报官!”一个粗犷大汉带着一群小弟,冲了进来,吓得朱银文立马从女子身上下来,身下也没了刚刚的那股雄风。
朱银文到底是走江湖的人物,而且身处问相阁对于此事也不算陌生,心中经过短暂的慌乱后明白过来:“着了道了!”
“这位好汉,有事好商量,要来钱要来事?”朱银文打着哈哈,脑中飞速思考如何脱身。
“我什么都不要,你现在跟我去见官!有什么事衙门里说去!你们这些江湖人仗着会武功就能随便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啊?我这白嫩媳妇…我都不敢这么用力啊…”粗犷汉子说着说着,仿佛说到了伤心处,竟号哭了起来。
朱银文慌了,这汉子人长得粗犷,嗓门儿也粗犷,这没两声就得把驿馆的驿卒给喊来了,要是这事传扬出去,丢了问相阁的脸…那他也不用活了…
“好汉好汉,只要不见官,干什么都行!”朱银文脑子有些乱。
这时,男子的小弟一把拽起床上的一块玉佩,上面一个大大的“问”字。
“大哥,你看,问相阁的!”
“哼,问相阁,名气数一数二的大派,竟也做出这种事来!”粗汉子一把将玉佩抓在手中,面目狰狞地看着朱银文。
朱银文看到他手上的宗门令牌,仿佛自己的心被他捏在了手中一样,索性豁出去了:“好汉,你要啥我给啥,只要不见官!要不你给我拽到城外一刀给我砍了算了。”
“砍了…倒也不至于,事情已经发生了,要不你…给点钱算了?”粗汉子见朱银文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逼得太狠,反而退了一步。
“我没钱啊!我一早就说了我没钱!我…”朱银文欲哭无泪。
“没钱想办法啊!你不是问相阁的吗?想点搞钱的法子!这京城这么多门派…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我这有人…”粗汉子眉飞色舞,就差把心中想法写在脸上了。
朱银文望着他手上自己的宗门令牌,一咬牙一跺脚:“只要不说是我说的?”
“求财,不害命。”粗汉子给朱银文吃了一粒定心丸。
“好!”朱银文豁出去了,一口答应了下来。
粗汉子听到朱银文答应了,喜笑颜开:“行,那…不打扰二位了。你们继续…走,兄弟们,我们去下一个!”
朱银文见粗汉子带着人离开了,门都替自己关好,可是令牌却没还给自己,心中明白过来,这是早就计划好的!越想越气,望着床上楚楚可怜的妙龄女子,朱银文索性扑了上去,女子的叫声比刚刚更大了一些…
粗汉子来到驿馆外,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从他面前走过,他打眼一瞧,立马跟了上去,其余小弟则是四散离开,远远跟着。
二人仿佛主仆一般,书生走汉子走,书生停汉子停,终于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书生慢悠悠地停了下来:“事情办妥了?”
“妥了!那小子服了!我派人在外面盯着的,这是他的宗门令牌。”粗汉子像献宝一样,双手递上了朱银文的令牌。
书生只瞧了一眼,略带厌恶地挥手道:“这有什么用?我们可不是想得罪问相阁,扔了吧。”
粗汉子当真耿直地将令牌扔到了不远处的河道里。
书生看着令牌溅起的水花,笑道:“金陵城真是好啊,什么都可以藏得住。今夜子时,我要见到所有门派的历来黑幕,如果迟了…”
“小的这就去办!先生放心!”粗汉子拍了拍胸脯,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只留下这书生,闲坐在路边,看着落叶飘零。
……
亥时,朱银文在一处深巷子里,着急忙慌得将一大摞信件交到了粗汉子手里:“可不能说出去是我给你的!”
“这点信誉还是有的,这京城,我也不想闹出人命来不是。”粗汉子嘿嘿笑道。
“那女的…”
“归你了,随你的便吧。”粗汉子转身就走,丝毫不在意自己“媳妇”。
朱银文见粗汉子转身离去,一看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捏了一把汗了,犹豫片刻,一咬牙,转身往馆驿方向而去。
一把纸扇从后追了上来,对着朱银文的颈部横切而过,硕大的头颅“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身躯还往前冲了两步,直接撞上了一旁民居的墙上,鲜血溅满墙壁。
阴影里冲出几个黑衣人,将朱银文的尸首全部拾起,慢慢地沉入了河道中,没有一丁点的水花之声,无人察觉。
“我说你能不能动点脑子?你这弄得血污一片,怕别人发现不了是吗?”一名曼妙女子气愤地出声说道。
“我就是要让别人发现,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不然武林大会只剩半个月不到,等他们都离了京城,让小皇帝自己去发现吗?”白天和粗汉子接头的那名书生收回了纸扇,纸扇上竟没有一丁点血迹。
“随你高兴吧,出了岔子我可不管。”
“哼,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
“这墙上怎么这么多血啊?杀…杀人啦!”
东方刚刚亮起鱼肚白,一名更夫就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开,这一嗓子,将周围睡意朦胧的人全都吵醒了。
“出什么事了?”周子儒走出周府,向不远处的事发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