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城。
人常言狡兔三窟,何况是人呢?盘踞京城六百年的周府也不例外,西城这里就是周府的另一处别院。平日里大门紧闭,偶尔来一两个家仆洒扫,若不是此次周府受袭严重,周子儒不得不搬到此处来,任谁也不知道这是周府的宅院。
当然,即便周子儒入住到这里,知晓的人也不多。除了朝中缮建司的几位大臣外,再就是站在这别院外的赵易执了。
“这房屋搁置这么久,宫中就不曾派人过来查一查?”赵易执扭头问向王振良。
“听说倒也派人查过,可最后不了了之。老奴不好过问,也不甚知情。”王振良坦白说道。他毕竟身为内务总管,本就不该干涉朝政大事,这点倒是守份得很。也就赵易执心大,有事没事还就朝政之事和他聊两句。
早有人通报府内,门童打开大门,怯生生地候在了一边:“启禀陛下,家主身体有伤,无法出门迎接,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赵易执轻描淡写的一句,领着众人进入到了府中。
一进府中,辰从卫迅速散开,把守各处,赵易执领着钱宁和王振良在家仆的引领下往周子儒的房间而去。
来到门前,王振良和钱宁自觉地候在了门外,赵易执一人推门而入:“周相近来身体可好?”
“咳咳咳咳咳…”回应赵易执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臣周子儒叩…”周子儒挣扎要爬起,被赵易执几步上前按住了:“莫急着起来,且躺着吧。”
周子儒慢慢躺下,有意无意地抹了一下嘴巴,可是眼尖的赵易执还是看到了嘴角的一点血丝,没说什么。
周子儒问道:“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赵易执自顾自地走到柜门边,打开柜门,拿出了周子儒的棋盘:“闲来无事,想找你下两盘罢了。”
周子儒看着赵易执精准地找到自己的棋盘存放处,笑了:“陛下神通,千古无二,竟能未卜先知。”
赵易执脚步微微一顿,自己在宫中待得惯了,平日里只有王振良与他接触,自己的未卜先知王振良见怪不怪,可这出了宫,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
之前在周府知道中周子儒的棋盘也就罢了,可这周府别院,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周子儒见赵易执停了下来,垂下眼眸:“无妨的,陛下。这大启的能人异士已经不少了。就像那易小刀,掌中生火,奇计百出,当上了武定公。有本事是好事…”
赵易执见周子儒不打算追问,这才走到桌边,将桌椅搬到了周子儒的床边,又扶着周子儒靠坐在床上。
“你对于易小刀似有不满?”赵易执拈起一颗黑子,率先按在了棋盘上。
周子儒抱过棋罐:“世上事要世上人去做,而世上人讲究的是一个利。眼前的利拿到了,就要考虑下一步,人皆如此。先祖们南征北战,浴血拼杀,方才争得这天下,现在他就已被封武定公,陛下后面还能封他什么?”
“即便他自己没什么想法,现在他手下已经有了十几万的兵马,那些人还能没有想法吗?”
赵易执默然,良久,说道:“天下尚未大定,此事,以后再说吧。”
周子儒点头:“武定公现在如日中天,自然不能轻易处置,只是…以后陛下该如何处置呢?”
赵易执盯着周子儒的眼睛:“忠意公李定星带五万南淮旧兵,欲求征北夷,只为了易小灵报师仇。如此大事,易小刀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况且,他也主张先伐北夷…”
周子儒接过话头:“大启与北夷僵持六百余年,谁也奈何不了谁,易小刀现在虽有十几万兵马,对上北夷,也如蚍蜉撼树。此事易小刀事先定然不知,不然,定会阻拦李定星这么做。”
“他手下不是没有能人,稍加提醒,他就会反应过来,北夷不可轻征。起码北方三王拦在中间,更是难上加难。接下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拦李定星挥师北征。”
“比起北夷,我更担心的是西贵。西贵王对朝廷向来恭敬有加,现在既已暴露,会任由朝廷兴师问罪吗?我若是西贵王,必会先发制人!”
二人谈话间,不知不觉,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已下了大半,各占半壁江山,棋盘正中央,已成僵持之状,轮到赵易执落子,现在他唯有下到两翼,方有胜算。
左边的白子稀疏,黑子也不多,且皆与中间主力并不相连,尤有可为之势。右边白子居多,黑子只薄薄一两层,好在后方尚有空余,源源不断地为黑子“供气”,这才没有落败。
周子儒见赵易执举棋不定,伸手指着棋盘说道:“右边只剩薄薄一层,虽有后方可以源源供气,但是终究子少,若是一旦破开,后方空虚,白子可以直捣黄龙。这左边一片混沌之相,看似仍有可为,可是位置偏远,难以影响大局,陛下,不难决断吧?”
赵易执手中的黑子慢慢落下,周子儒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一直盯着这枚黑子,看他落于何处。
“当啷”
赵易执手中的黑子落进了棋罐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周子儒愣住了。
“哈哈哈哈,聊着天都忘了下棋了,周相吃了我这么多子,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左边再大有可为,无子如之奈何?”赵易执向周子儒露出棋罐,果然,罐中只剩黑子数枚。
周子儒再看自己这边,自己不知不觉间吃了赵易执好几十粒子,却一点没有发现。
胜负竟然早就已经定下了!
赵易执将棋桌撤掉:“周相棋力过人,我不是对手。或许这天下事就像这局棋一样,早就已经定下了,我们再如何挣扎,结果都是一样的。”
周子儒垂下眼眸:“看样子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了。”
赵易执站起身:“没有,朕今天来就是因为心中没有主意,所以才想找周相你拿个主意。刚刚下棋时朕忽然就想通了。我们如何不是这棋盘上的棋子,任人或势摆布,谁人主掌自己的人生?”
“周相是担心那西贵王会趁势而起,担心易小刀手上的十几万兵马,担心北方三王抵挡不住北夷的铁骑。朕其实也担心…看时势吧,事急从权,呵。”赵易执洒然一笑。
周子儒用力咳嗽了几声:“咳咳咳,天心难测啊…陛下若果真信得过易小刀,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希望陛下别忘了一日纵敌,万世之患的道理。别忘了当初放走的葛辞风…”
赵易执的笑容慢慢收起:“……嗯,朕知道。”
出了房门,王振良和钱宁二人望向赵易执,只见他的眉头没有舒展,却皱得更紧了,谁也不敢出声相问。
直到赵易执坐上了车轿,王振良才小心地问道:“陛下,回宫吗?”
赵易执一摆手:“不,去武定公府上。”
……
川蜀,锦城。
鹅毛大雪,这对于川蜀来说,极为罕见,百姓们纷纷上街,望着这难得的瑞雪纷纷。
“人言瑞雪兆丰年,吾自观景思从前…”川蜀王彭青云摸着自己的胡须,一个人站在王府后院望着飘舞的雪花,渐渐出了神。
左右家仆和婢女都在忍嘴憋笑,平日里满嘴污言秽语的王爷如今也学起了文人墨客,附庸风雅了起来。就这两句蹩脚的诗也不知是从哪抄学来的…
也不知彭青云有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或许没有,或许察觉到了,也不在乎。
“爹,你找我?”川蜀王的独生女彭婴儿回到家里,来到了后院。
彭青云望着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将她拽进了屋里,挥手斥退了一干下人:“唐门的情况怎么样了?”
彭婴儿叹了口气,说道:“老太太去世后,唐门上下都有些一蹶不振的样子,许多外门弟子都离开了。倒是唐师兄,练武比以前更勤了,爹你放心,假以时日,唐师兄一定能重振唐门的!”
彭青云沉吟道:“看样子唐门没落已是定局了,不是一个唐云鹤勤修武艺能振作起来的。你以后和唐门的人,尤其是那个唐云鹤少些来往!爹已经派人往京城去了,向陛下求亲,让陛下为你在京城找个有势力的夫家,以后我们川蜀就有依靠了!”
彭婴儿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你派人去京城向陛下求亲?”
“不是向陛下!是让陛下给你在京城…”
“彭青云!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啊!”彭婴儿一声大吼,这一吼将门外的下人们吓了一跳,一个个都跑远了些,他们不怕川蜀王,倒是真怕这个大小姐。
彭青云也吓了一跳,缓过来后吹着胡子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没大没小,彭青云也是你叫的!”说着,扬起手就要朝彭婴儿脸上抽去。只是,抽到一半,生生地止住了,慢慢放了下来。
“打啊!你倒是打啊!身为川蜀王,一辈子窝窝囊囊地,自己的女儿都不敢打,娘就是被你这副窝囊相给气死的!你尽管派人去吧,且看我到时候答不答应?没事,反正川蜀王的脸丢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也不在乎!”彭婴儿还想再说些狠话,可看着自己父亲这张脸,她什么也不想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剩川蜀王彭青云一个人站在原地,默立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