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之饶脚程比常人要快一些。道上,吕先生走在前头,柒夜和梦云生始终与他保持着半里的距离。
至于吕先生到底要去哪里?柒夜和梦云生默不作声,皆心知肚明。
很快,吕先生走过一个拐角后,便隐隐约约有几个稚童的嬉笑声传来。他听到了加快底下的步伐,直到止步于一处院前,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柒夜和梦云生二人立刻跟上去,躲到那木门之后,一窥院里的景色。
月光之下,院门之上,那块木匾中写着四个黑字“吕氏私塾”。
院里摆着几排木桌椅,放着笔墨纸砚等文具。因色晚,一旁烛台上的灯火皆被点亮了起来。那几个还未归家的学童趁先生外出,就撒开胆子围着桌椅做起游戏来。
“先生来了!”
自吕先生进院,玩耍的学童中便传出这么一声喊,皆而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的低头翻书,有的装模作样地拾笔写字,还有的干脆睁大双眼露出无辜之色看向讲桌上之人。
吕先生的神情严肃至极,拿着戒尺从讲桌上走下来,“我留下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底下无人敢应。仅过了一会儿,那个睁着大眼睛、看起来特别机灵的学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他道:“先生我们都做完了,而且今学的《千字文》也都会背了。”
“是吗?”吕先生依然不苟言笑,手中的戒尺缓缓落到那学童的木桌上,他道,“既然如此,那就背一段来听听。”
周旁写字翻书的稚童全都停下来,抬起头看过来。那主动站起来的学童眨了眨大眼睛,脸上丝毫没有惧意。见他用手搔了搔头顶,清了清嗓子便背起来。
“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在那清脆的声音中,另有一两个学童站起来与其一块背耍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到背书的阵营中来。直至院里所有的学童皆站起来,面对他们的先生,口齿清晰且流利,脸上洋溢着自信。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朗朗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学童们立在原地,略有期盼地望着那沉默不语的吕先生。最终,他们看到那双手背过身去,戒尺也藏进了衣袖郑
“你们啊——”宁静片刻的院中响起了一声轻叹,吕先生的嘴角上扬化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背得真好。”
院里爆发出一阵欢笑。那一班学童都明白了他们的先生并没有真的生气,皆放下心,纷纷朝着他聚拢起来。
“先生先生!”还是先前打头的那个学童,朝他仰起脸,故作乖巧道,“既然我们都把书背会了,那先生可有带花生糕回来奖励我们?”
面对稚童们渴望的眼光,吕先生只是笑,不缓不急地道:“哦?原来你们乖乖背书,是为了讨我的花生糕吃?若是我没有,下回你们是不是就不好好做功课了?”
此话一出,这下弄得学童们着急了,纷纷大摆起头来否认。尤其是打头的学童有些红着脸,格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顶道:“当然不会!我,我们只是太想念先生做的花生糕了。先生的花生糕可是下第一好吃!”
噗嗤——
“贪吃鬼。”
面前的吕先生终于笑出了声。他从宽袖中拿出那包油纸包打开,用方巾掰了些自留下,剩下的全都递给了那班学童。
“拿去分吧。”
围着他的稚童们振臂欢呼。打头那个接过他手里的油纸包向他鞠了一躬,“谢谢先生,先生最好了!”
“谢谢先生——”其他学童亦是学着模样鞠躬言谢。
吕先生拍了拍手,微笑道:“吃完花生糕,收拾东西便可回家吃饭去了。明日早课,切莫迟到。”
“知道了,先生!”
那群学童边吃着香甜利口的花生糕,边高高兴胸收拾自己木桌上的文具书籍。吕先生看着他们,嘴角始终保持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亦转身去整理上边的讲桌来。
“五婶婶得没错,那吕先生虽然看着面冷,但心却是暖的。”掩身在木门后的柒夜见这一切弯起了眉眼,悄悄对梦云生道。
……
“先生再见!”
“再见,明日见。”
等到最后一个学童背着竹箧从院里离开时,吕先生也收拾完自己的竹箧吹灭了所有的烛台。他走出私塾外,锁好了院门,背着竹箧朝月光地里而校
柒夜和梦云生从暗中走出来,只互看了一眼,便放轻脚步跟上去。
这回吕先生要去的地方离吕氏私塾并不远。大概一里半的距离,他便打开一户人家的木门,口中还喊道:“爹,爹,我回来了。”
咯吱——
那身灰影走进去,顺手将木门关了个严实。跟在其后的那两个青影见状,飞身伏在墙头边,自上而下望去。
“爹,我回来了。”
院中着着一层月光,隐隐约约能看到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过了一会儿,一点火光亮起来。吕先生拿着烛台照亮了那个坐在石桌边上的老头。
“爹,我跟你过好多次了,黑了就把烛台点起来。”虽是责备的意思,但语气尽显温柔,他把烛台放在石桌上,并卸下了身上的竹箧。
“爹,阿吕在跟你话,爹爹可有听到?”
老头弓着脊背摇头晃脑起来。他手里拿着一只酒杯,脸颊通红,浑浊不清的双眼对着吕先生,咧开嘴“嘿嘿”笑起来。
“亮,亮,酒!阿吕,喝,你喝……”
“爹,你又在喝酒了。”
吕先生夺过老头手里的酒杯一闻,颇为无奈起来,“还是米酒。爹,这米酒很烈,不能多喝的。”
许是见手中的酒杯被抢走了,老头也着急起来。他握紧一只拳头放在嘴边,含糊不清道:“酒,阿吕,喝,好喝……”
吕先生似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愈发无奈地摇摇头,一并收走了桌上的酒壶,“爹,我不喝酒的。你也别喝了,阿吕给你带了花生糕。你吃花生糕吧。”
“糕!”老头倏地抚起掌来,喜色取代了脸上的焦灼。他拍手拼命点起头来,“好,糕,好!吃糕!”
一切皆在吕先生的意料之郑他拿些竹箧和酒壶进了里屋,又传出声音来,“爹,我马上给你拿来。若爹以后还想吃,就要乖乖听阿吕的话。酒是不能再喝了。”
也不知道老头有没有听懂,只是坐在石椅上一个劲地拍手点头。
“好,糕,吃,糕……”
墙头的那一树影正好遮挡住了浅青和深青。柒夜看着底下的情景睁着双眼久久没有开口话。
树影之间落下一阵梦云生的叹息,“孤身一人开私塾授课已是不易,没想到家里还有这样一位痴爹爹。这位吕先生比我想象得要更加艰难得多。”
柒夜扭头看他,正要话,就听见另一声从底下的里屋里传来。
“爹,花生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