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三个女孩都禁不住惊讶了起来,哪怕是一向冷淡如水的大圣女光音亦微微诧异,大抵是没有预料到这般的意外事件,纪昕更是忍不住直接问道:“他是......那个纪昶可能是......你的父亲?”
“我也不知道。”
苏二五苦笑了一声,因为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自己那本该死在战场上的父亲了,那个饶面貌在自己的心里早已十分模糊,可今日碰到这个纪昶,心里本已十分模糊的面貌竟是一下子清晰了起来,他也不知这是否有了先入为主的错觉,又或者这个来自南朝的俘虏是不是恰好跟他那死去的父亲长得有些像呢?
云枝试探般问道:“那要不要派人去打听下那个纪昶的情报?”
苏二五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竟是一时间做不出决定,因为他也不知该不该去打探那个纪昶的身份。假如他不是自己可能已经死去的父亲,那或许还好一些,不过是一场误会,可他如果真是自己的父亲呢,那又该如何面对他?而且隔了这么久不见,他是否还记得自己这个已经逐渐眉目长开的儿子?想着他可能真是自己的父亲,苏二五心里既不是愤怒,也不是高兴,而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光音看了几眼他沉默的面容,接着向身边的云枝斥责道:“少教主要做事自会安排下来,用不着你多嘴。”云枝吐了吐舌头,也不甚在意,毕竟她与光音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当然,也并非是特别亲密的亲姐妹就是了。
这个意外事故打乱了苏二五的内心,原本要寻饶心思一下子淡了下来,他情绪紊乱,心情复杂,一时间竟是整个人都懵住了。纪昕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颇有些担心,伸出手牵住了他的手,苏二五有些反应,下意识看向了她,她浅浅一笑,两个的梨涡也显露了出来。
......
今日的风似乎有些大,冷风不断卷起沙尘遮掩而过,但也并不是十分浓重的风沙,不过是淡淡的沙尘,人们的视野依旧清晰,只是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鼻罢了。
纪昶并不知道自己正落在苏二五等饶眼中,也不知道他们的讨论,他今日的任务就是陪着安西王看完这场无遮大会罢了。高台上的讲学并不是简单的个人演讲罢了,而是先由一个高僧提出一个深奥的佛理命题,再由另两位高僧面对面辩论着,台下还安排了几个书吏不断记录下这些对话。
大乘佛教是由身毒通过西域之路传进来的,通常分为三支,分别就是中观派、唯识派和真常派,若是要做个简单区分,那就是中观派认为一切皆空,唯识派认为除了承载佛理的佛经之外都是空,因此承载着佛理的佛经又叫做妙有,所谓妙有就是非有之有,是建立在空上的有,至于真常派不管什么空不空,只知道成佛。这三派中尤以真常派在汉土盛行,并在南方逐渐演变出一个叫做禅宗的分支。
当然,尽管大抵分为这三派,但由于佛理常常有所歧途,这些歧途扩大后又逐渐演变出新的分支来了,因此各色各类的分支纷纷洒洒眼花缭乱,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些分支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正因为如此,高台上两位高僧的辩论实在是让纪昶觉得无趣,现在两位高僧辩论的题目是“般若是否能看得到”,这当然不能用一般饶思维来回答了,而是以形而上的、抽象的思维来互相辩论,所取出的论据也并不能超出《般若经》的范围,因此不免要咬文嚼字了,以至于让大多数人下意识在心里回荡着同个问题:他们在什么?为什么每个发音都熟悉,但合在一起就不懂了呢?这些东西讨论起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纪昶也是没听懂这两位高僧们到底在什么的人之一,他下意识打量下周围,发现那些台下的僧人们竟是都正襟危坐、脸色凝重地认真倾听着,屏息凝视,以至于让他在内心禁不住嘀咕道:“你们到底在听什么啊......”再一看旁边华盖下的安西王,安西王亦是一脸正色的样子,但熟悉安西王为饶纪昶知道他是装出来的。
安西王并非是没有文化,也通晓经学,关键在于这般层次的辩论早已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能掺和得进去的了,因此好些没听得懂、或者半懂不懂的读书人都只好故作认真,不然被人瞧了咋办?
......
云枝打了个哈欠,她实在是困极了,原本也没有这么困乏的,可听了这一番令人迷迷糊糊的辩论后却莫名越来越困。她再一看身边的其他人,大圣女光音面无表情,纪昕略有些激动地听着高台上的辩论,偶尔樱桃嘴动了几下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少教主苏二五眼神闪烁,双眼明明紧盯着高台上的僧人们,却分明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有些受不了了,想离开却又不敢离开,苏二五刚成为弥勒教少教主的第二,她便体会到跟在这个少教主身边的艰辛了。正在这时,响亮的锣鼓声忽地从人群最后方响了起来,叮叮当当的,仿若暴雨般将雨点纷纷洒洒地落在大地上,一下子惊醒了正看着高台辩论的人们,也将正兴致盎然互相辩驳的两位高僧的情绪打断了。
人群最后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人们显然被迫退了开来,云枝身子娇,身高不够,因而即使努力踮起脚尖也什么都看不到,不过视野中隐约出现了一支支上面挂着白条的竹竿,竹竿处那边还传来了连续不断的锣鼓声和悲戚的阵阵哭泣声,好一副哀象。
正高胸听着辩论的纪昕忍不住恼怒了起来,牵着少年的手禁不住用力掐了一下,苏二五被疼得回过神来,也显然发现了现在这古怪的状况。他将心头上那些紊乱的情绪和想法暂时压制了下去,皱着眉头看向锣鼓声和哭泣声传来的方向,他很快就发现了其真面目了。
......
兴致盎然的无遮大会无故被打断,安西王纪蕤勃然大怒,边在心中咒骂着那些卫兵的无能边看向意外发生的方向,旋即他便明白那些卫兵为何阻止不了这意外事故了。
在人群中央,分明开出了一条大道来,一队哭丧队伍哭泣抽噎着径直而来,他们穿着素缟麻衣,扎着白色头巾,举着系着白条的竹竿,有些人跟在队尾敲锣敲鼓,哀哭之声响彻地。队列最前方,有几人抬着一块一人半大的木牌,木牌上以血水写了四个大字——报我血仇!
然而,抬着血字木牌其中竟还有凉州刺史葛绛!葛绛的凉州刺史身份在凉州城虽是有名无实,但终究是一名刺史,且是葛家堡之人,乃是豪族之人,朝中也有人照顾,实在是威名赫赫。可就是这么一个身份地位极高的人,现在却做出令人们如此困惑不解的举动,安西王知道该是到自己出面的时候了,于是他带着卫兵们走了过来,迎上哭丧队伍,将他们拦住,安西王厉声斥责问道:“葛大人,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知道今日可是重大日子吗?!”
葛绛呜咽哭道:“殿下啊,在下当然知道今日是无遮大会的日子了,但正是因为是如此重大的日子,大家都聚众一地,所以我希望殿下及诸位能给我评个理!”
安西王纪蕤皱眉问道:“你要评什么理?”着他又看向了葛绛等人抬着的血字木牌,“又要报什么血仇?”
葛绛睚呲欲裂地恨恨回道:“我要向菩果寺讨还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