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渐渐从北方袭来,鄱阳湖的湖水渐渐消退,显露出了一个个沙洲和沼泽,许多从北方飞过来的候鸟停留在鄱阳湖的沙洲、沼泽乃至湖水上,似乎打算在这里度过这个冬,等迎来春才返回北方。然而,一艘艘被推下湖里的船只却惊起了这些候鸟,它们扑腾着翅膀连忙飞起逃跑,在空中俯视着这一个个庞然大物,而一个个黑点沿着搭桥上了船去。
尽管已然入冬,但南方却是没有北方那般寒冷,即使如此瓷姬还是在外边披上了一件红色的锦袍,哈着白气,她的目光微微抬了起来眺望向远方,越过了鄱阳湖及停留在湖面上的一艘艘船只,目光似是停落在遥远的某处,那里正是她期待着的目的地。
终于到这时候了......为了备战这场大决战,她自是留在豫章城费了一番功夫,而今终于到了将这些成果发挥出来的时候了,她已经等不及登上船去了,然后沿着大江直下闯入那龙盘虎踞之地、南朝之都城......明明作为一个女子,她却是有着比男人更渴求功名成就的野心。
这次大军有十余万人,其中一万人是弥勒教、五行教及江湖散人们和途中组建的新军组成的,而大多数的其他人却都是流民,前者走水路前往建康城,后者走陆路前往建康城,而流民军则由一个叫做刘万饶的人带领,刘万饶是从流民中崛起的一个新首领,因其出色的表现而被瓷姬任命为流民军的统领......但实际上还有瓷姬的亲信、一些弥勒教人负责协助他,名为协助,实为坚守,尽管瓷姬等人看不起这群流民军,但不可否认这群流民确实数量庞大,也能起到一些价值作用。
瓷姬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自觉抬头望了一眼澄澈的空,她登上了楼船,几乎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而后她向手底下人们下达了命令:出发!
......
这几年来,光音基本上就待在凉州城,弥勒教的大本营本就在凉州,她自己也是生长于这里,留在凉州城实在是不足为奇。虽然弥勒教主还在苟延残喘地活着、待在菩果寺,但其实早已不管事,而少教主苏二五却又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来打理弥勒教,最终还是放权到她手上,而光音平时除了管理弥勒教外,更多的是待在慈幼局同那些可怜的女子们一起做着抚养孤儿的事情,而慈幼局也常常得到安西王府的赞助支持,倒不如安西王府是因为苏二五的缘故才支持这个慈幼局的,而光音及弥勒教也因慈幼局的善举而声名大振,在凉州人人都赞美弥勒教和大圣女光音。
光音为这种赞美感到十分苦恼,因为她是一个相信着这世上有真正纯粹善良的姑娘,但事实却是,苏二五凭着自己的伪善做法赚取了那么多名声,但又确确实实让更多孤儿及那些可怜人能被照菇。她在向往着真善的同时,却又不得不碍于现实承认只有这样的伪善才能让别人过得更好。
不久前她从菩果寺那里收到了弥勒教主逝去的消息了,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公布出去并举行祭奠,仿佛是事先商量好似的来自南朝的书信送到了她手上,正是苏二五写的,让她急速来到江陵城,而且也正是为弥勒教继承之位做打算,她心里生出一阵荒唐,觉得这前后两件事巧合得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将凉州城的弥勒教事务暂时交给可以信服的人后,带上自己的侍女云枝、左右护法卫晟和谢若兰等主要弥勒教人物,启程前往南朝江陵城。由于苏二五在信中催得很急,他们也只要骑马急赶,且越是到南边越是听闻了南地乱了起来的消息,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让南地乱起来的罪魁祸首竟正是他们的弥勒教圣女瓷姬,以至于弥勒教都好像变成磷下最大的反派,他们既羞且愧。
不过进入了荆州之后,他们却是发现荆州并无传闻中的那般战乱,看样子荆州尚算和平,他们继续前行,不久后终于抵达了江陵城,自然也不免在城外发现了那支驻扎着的军营,他们都为之惊讶,而且他们还从路人口中得知,这支军队的将领貌似正是他们的少教主苏齐。
军队虽驻扎在城外,但并没有扰民,在城外等候着进门采购赶集的农民们似是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露出惊讶之色的反倒是那些一看就知道不是住在本地附近的人们,如光音一类的人。军营里也并非是无所事事,即使在这大冷里,这些兵卒竟然也光着膀子在那训练,震动地的呼声时不时响起,有些好奇的孩子时不时张望过去,然后就被大人强拉着离开了,偶尔也有些姿色不错的姑娘瞧来那边,那些兵卒不仅没有觉得丢人,反而昂首挺胸更为积极地训练了起来。光音看得出,这支军队似乎跟她以前见过的其他军队不太一样,但要到底哪里不太一样,她却又不出个了然来。最后她想了想,觉得或许这才是正规军吧,而她以前看见的都是些乌合之众。
他们没有前往军营向那些兵卒打招呼,而是直接进城,并派人向郡守府请求通报一声,于是他们很快就见到那位等待已久的少教主了。出现在光音面前的少年比三年前眉目长开了,少了许多以前的那般稚嫩,变得老练健壮,迎接他们的时候也十分友好,好似他自己才是郡守府的主人一般,在一番寒暄后,最终其他人都走了进去,留少教主和大圣女二人在房中单独详谈。
“看来你这几年倒是混得越来越好了。”光音语气冷冷淡淡的,全然没有见到故人之后的感动,苏二五也不当回事,反而笑了起来,“能做的好的人,在哪都能做的好,做的差的人,在哪里都是废物。”
“你在讽刺我吗?”
“不不不,哪敢。”苏二五连忙笑着摆手否认,但他这样子却反而让光音看了更加火大,更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了,但她忍着没发作,冷冷地转口道:“教主逝世了。”
“嗯,有所预料,还真是去世的及时。”
“......难道你没有点尊重吗?”
“你想我对死人没点尊敬?”
光音没话,只是抿着嘴儿直勾勾地看着他,尽管一言不发,但她的神态举止已经表明了“难道不是吗”这句话的意思,苏二五笑了:“假使他真是死了,我自然会敬畏几分的,毕竟人总是对死人有几分同情的么。”光音听了这话便更觉得怪了,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弥勒教主还没死吗?可他怎么知道?而且既然弥勒教主没有死那又去哪里了呢?
苏二五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下去,随即转口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过几我打算举行一个圣道教教主和弥勒教教主同时加冕继承其位的仪式。”
光音愣住了,她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你还要当......圣道教教主?”
“是啊,怎么了吗?”
“......”
“哦,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厚此薄蹦。”
这话听起来倒是怪怪的,但光音没有深究下去,只是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苏二五实话实:“现在朝廷危亡在即,我打算借圣道教主和弥勒教主之名号召下侠士,包括一些善男信女,前去讨伐瓷姬。”
听了这个解释,光音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怒火从心头上蹭蹭升了起来,她怒瞪着苏二五:“你要让那些无辜人为你的目的而牺牲自己?”
苏二五悠悠地道:“如今这下即将大乱,下人迟早都会被卷入乱世,这怎能是无辜呢?”
“我在北朝可没见有乱起来的迹象。”
“那也快了,突厥人正在攻关,北朝已经在竭尽全力抵御了,但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可就难了,那时候突厥人或许会入关......”
“你的不过是预想。”
“这根本不是预想。”苏二五冷冷地看着她,“这就是一场改朝换代的阴谋,圣道教主是物化师,弥勒教主是物化师,弥勒教威德王是物化师,到底还有多少人也是我实在都不清楚了,如今帮助突厥人击败乌耶部甚至叩击雁门关和居庸关的也是物化师,瓷姬背后也是有物化师相助,你难道就不明白么,我没有能力推翻这盘棋局,只能选择可以依靠的实力击败其他人成为胜者。”
光音愣愣地看着他:“你是想圣道教主和弥勒教主所代表的的物化师选中你了吗?”事实上物化师什么的她并不清楚,正因为不清楚以至于都不太吃惊,她只是觉得更加迷糊了,但也莫名觉得恼怒。
“正是如此。”苏二五忽地走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按住了少女的双肩,尽管眼前的女孩其实比自己还大几岁,从某种意义上来已经可以是黄花大姑娘了,但她并没有变得难看,反倒是愈发娇艳美丽,他直视着她的双眼,脸色冰冷,气势凛然,“我不管你怎么想,但无论如何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或许你还存着些怜悯这些平民百姓的善良,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以更快更激烈的暴力结束这场可能无休止的战争外,根本不会有其他办法,现实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因为它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这个问题我比你思考的更多苦恼的更多,我也尝试过尽量维持的善良,但也仅此而已,最终我还是发现了,除了用暴力解决没有善恶可言的难题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所以,我不希望你在关键时刻拖我后尾,懂了吗?”言及此处,他语气稍稍缓了下来,嗓音故意显得柔和些许,“你不必担忧太多,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多久的,再久也不过几十年,比起几百年的乱世已经是很不错的事了,假使不愿承认现实的不讲道理,你也就无法做成什么事。你不用想那么多,将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他好声好气抚慰了一番后,最后再次谨慎地叮嘱了她几句才让她回去自己好好想一想,光音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一言不发,直到走出房间来到外边后,她才望着澄澈的空自言自语道:“可那终究是无辜的百姓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苏二五、瓷姬一类的人仿佛在互相抢着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