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荣国府,
北侧学堂里,被请来的江班主,登台对着四处一拜,
“诸位老少爷们,今个是荣国府大喜的日子,承蒙老太君看得起在下,请来小人的桃园戏班子,来此唱戏,都说昆曲是江南水磨腔好听,却不知咱们京城,有洛云侯赐名的峦山音,力压江南一头,下面,有栗大家的徒弟红颜,给老少爷们,唱一曲牡丹亭。”
“好,”
一声大喝好字,整个院子的百姓,高兴地鼓掌,
却不知坐在角落里的张瑾瑜,面色微红,戏台上桃园江班主所言,他可都听见了,而且看来,戏班子还真是卧虎藏龙,都有人能唱出那个音调,不简单,
江皇后放下碗筷,眼前的饭菜,好久没见过了,仅仅是尝了味道,倒是回忆好多,只是刚刚那个班主所言,洛云侯还懂得音律?
“都是以往的味道,好久没尝过了,倒是你小子,还懂得音律,什么京城峦山音,能比的上江南昆曲水磨腔,本宫记得,此曲调乃是白鹿书院山长连玉明耗费两年心血所出,能唱出此曲的寥寥无几?”
张瑾瑜手捧着碗,把最后一口汤喝完,还别说,骨头炖的肉汤,别有滋味,打眼看见娘娘不相信,张瑾瑜伸手在嘴上抹了两把,回道;
“娘娘,曲调千百种,不过是那连玉明名声大,江南学子在一吹捧,合着就出名了,小子想着,京城也不是没有好曲调,不比那个水什么差,名字起的俗气,所以,小子自作主张,给改了名字,咱们这边也吹捧一下,不也是名曲调,您听听开头一段,就知道好坏。”
指了指台上一个民妇打扮的人,随着配乐走了一圈,就开始唱道;
“拜月堂空,行云径拥,骨冷怕成秋梦。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曲调悠扬厚重,尾音长拖,又带有叠音,明显气势磅礴带着女子的幽怨,竟然有耳目一新之感,
武皇抬起头,侧耳倾听,不住点头,
“好,好一个峦山音,你小子算是做对了一件事,此曲调,既有江南之风,又有北方厚重气势,别开生面,”
听到武皇夸赞,张瑾瑜咧嘴一笑,
“谢黄老爷夸赞,小子也是偶然遇上,不想这种好事被埋没,所以才略想支持一下,臣看不得江南那些人,相互吹捧嘴脸,什么文风之重,臣觉得,他们有地域抱团之举,”
言下之意,张瑾瑜想借此敲打江南士子,恩科科举,江南抱团之重,定会影响会试。
“你说的不无道理,是该压压了。”
武皇放下碗筷,点点头,心中明白洛云侯所言何事,这一碗面,吃的竟然如此痛快,好久没这样放松了,
就在张瑾瑜一行人吃着面,闲谈的时候,
荣国府门前,忽然热闹起来,
有管事大喊一声;
“镇国公府来贺!”
先是一声,紧接着就是像是开了闸门一般,唱喏的声音络绎不绝,
“理国公府来贺!”
“平原侯府来贺!”
“忠靖侯府来贺!”
一连串的道贺声,此起彼伏,让整个院子内,更加的喧嚣,气氛达到了极点。
不过,
几位国公府的老公爷是没来,但是管家送上的贺礼可不少,尤其是后来的四位王府,递上的礼单,整整一张,不少伯爷,闲散的侯爷,还有一些京城散官,陆续到来,上了礼金,进了内院吃宴席,
内堂之中,早有荣国府管家赖大,亲自带人伺候,贾赦和贾政二人,早早站在内门两处接待往来贵客,贾元春昨夜封妃的消息,天还没亮,各府主家,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是后知后觉,时间上赶来,差不了多少,
毕竟京城任何地方有个风吹草动,不少勋贵就是墙头草,随着大流行事,就是送贺礼,也要等四王八公,那些侯府登门之后,才能跟随其后,
但是这些唱喏,张瑾瑜听着没意思,可是武皇却在那,边听着戏,边留意来贺礼的人,嘴角有一丝玩味。
“戴权,刚刚唱喏的各府,约有多少?”
“回陛下,老奴细细数了一番,几位王爷,还有几位国公府的,全都来了,勋贵里面,也到了一半之多,就差洛云侯府和襄阳侯府的未来贺礼,工部还有礼部的文官,也来了不少!”
戴权说完,脸色有些怪异的撇了洛云侯一眼,似有所问,让张瑾瑜极为不自在,心底暗自赞叹,真不愧六都总管太监,这般年纪,记性还那么好,刚刚那么多人,除了领头的几位正主记着了,其余的,一个没记住!
“倒是有意思,约的时间可够巧的!”
武皇摆摆手,兀自就专心听着,前面的戏台上,唱的昆曲,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江皇后眼含笑意,不时打量着洛云侯,一桌子菜,都进了他的腹中,再看四周百姓,虽然来的人多,但是他们这几桌,鲜少有人过来,即使是吃完了,
张瑾瑜则是不同,一碗汤面,虽然不少,可是对于军汉来说,根本不够,顺手拦住一个小厮,说到;
“你们几个,叫人,给旁边几桌兄弟碗里的面满上,都不够吃的,还有这坛子肉,再上两份给他们。”
“呃,是,这位,这位爷。”
小厮本有些气,忙了一上午,伺候这些人用饭本就不爽,又被人拦着,还想开口骂道,哪知道眼前这位爷,气度非凡,一身利落衣裳,也不是吃不起饭的主,还有这些人,越看越奇怪,但也不敢不答应,
苦着脸,
就叫了周围十几个伺候的,把各位爷的碗收了,直接去后院,给他们重新盛了一碗,还叫几人各自抱了几个坛子上来,又是几桌饭菜摆好,这些百户,面有动容,不愧是洛云侯,吃饭都能想着弟兄们。
“爷,上齐了,您看还需要其他的吗?”
小厮额头上都有了细汗,也不知忙了多久,张瑾瑜也不是苛刻之人,从怀里拿出一锭十两纹银,抛了过去,
“爷又不是随意使唤你,问一下,这流水宴摆三天,可都是吃的一样的?”
“是的爷,来此的百姓,只要位子够,管饱,”
小厮拿着银子欢天喜地,心底猜测的没错,还真不是一般人家,赶紧回了话,
“那还真的是富贵,听说荣国府的嫡女,在宫里封贵妃了,那不就是皇亲国戚了吗。”
也不知洛云侯何意,故意一问,武皇和江皇后,瞬间就把目光看向这边,想看看洛云侯问的是什么意思?
只见小厮满面通红,自有傲气在里面,在周围百姓欢声笑语中,小厮低下头,凑过来;
“爷说得极对,主家嫡女,早年间就送进宫里,一直没动静,本以为年龄到了,就会放回府上,谁知昨夜,皇恩浩荡,主家的大喜就来了,奴才们也跟着高兴,”
“是该高兴,忙去吧。”
“谢爷赏。”
小厮收了银子,满心欢喜的离去,人一走,张瑾瑜瞧了下周围,已经换了一批人,吃饱的百姓都去听戏了,后面来的,还都在狼吞虎咽的吃着,看似不多,其实花费是最多的,荣国府是下了血本。
“黄老爷,本以为荣国府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还真是下了血本,像咱们这些人这种吃法,荣国府不怕给吃穷了,”
张瑾瑜闲着没事,调侃一番,武皇嘴角一翘,没好气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没有讲究,带着他们来吃,吃了一碗还要一碗,你可不能剩下,这坛肉吃光了,”
“呃,黄老爷,有点多,”
张瑾瑜看着桌上还剩下的半坛子肉,肚中见饱,哪里吃得下,眼珠子一转,把坛子一抱,拿着筷子,就走到柳千户那一桌,把坛子里的肉分了下去,
“来来,黄老爷说了,肉不能浪费,吃,吃,”
分完之后,重新回来,戴权瞧着这些,不由得摇了摇头,也只有洛云侯毫无顾忌,肉还可口,就是有些塞牙。
就在此时,
王熙凤带着平儿,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在钱华管事领路下,一路从东侧角门,走了进来,一进到大院子里,瞧着满院子的百姓,皱了皱眉,问道;
“怎么这么多人?”
“回奶奶,清晨开了正门的时候,放出消息,说是吃流水宴,附近的街坊,都闻讯赶来,吃完饭后,在就那听戏,后来的人继续吃,这人只进不出,不就多了,”
钱华也没想到,一会的功夫,就坐满了人,
王熙凤仰着头,想看看洛云侯在何处,满眼的喧闹,如何能寻见,
“来旺,去后面调人过来,把东墙的侧门开了,安排人守着,说是吃完饭就离开,把人撵一下,一进一出,也好管着,吃完饭的,让出位子,老弱妇孺可留下看戏,那些壮汉年轻的,都劝回去歇歇。”
“呃,二奶奶,是。”
来旺还想说什么,但是看见二奶奶生着闷气,不敢多言,应了声,就回去叫人,开了侧门,把那些赖着不走的,都给劝了出去,只有老弱妇孺,还留在那,凡是青壮男子,一律给撵走,闹了好一阵子。
人少了许多之后,钱华在前面,一指墙角处,说道;
“二奶奶,您看东南角那几桌,就是奴才见到的,侯爷坐在中间的位子,周围都像是军中壮汉,没人敢过去,”
王熙凤一听,赶紧抬脚看了过去,确有几桌人看的不太寻常,离得远看不清,只得带人顺着墙角,走近了一些,就是这几步,看见有一人起来,抱着盛肉的坛子,在给那几桌壮汉分食,不是洛云侯还能是谁,
真有意思,堂堂一位侯爷,不去内堂赴宴,反而带着亲兵来吃什么流水宴,饶是让外人知晓,还以为荣国府不懂待客的礼数。
“平儿,过去瞧瞧咱们那位侯爷,有正席不吃,反而吃着这些汤面,”
“是,奶奶。”
平儿也瞧见前面那几桌人不同寻常,洛云侯刚站起来,又坐下,那身影面貌是不会错的,
一伙人走得急,钱华跟在最后面,想离开又不敢,但是去见侯爷,心中还有些惧怕,无奈只能落在最后面,
距离不远,顺着墙角小路,就到了近前,
离得近就看得清楚,洛云侯侧着身,正听着戏,旁边还有几人背对自己坐着,看的也不清楚,不过确定是侯爷来了就行,缓步过去,吆喝一声;
“哎呦,侯爷真是有雅兴,内堂正席不去吃,怎么还带人来吃这些流水宴,要是传出去,还以为荣国府不懂礼数,怠慢了侯爷。”
一嗓子清丽的话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里面,传了过来,这动静,一下惊动周围的人,
尤其是张瑾瑜眼神一愣,看着对面不远处,那摇曳的身姿,不是王熙凤还是何人,她怎么来了,见到一桌子人回头看去,赶紧抬头给其使了眼色,可惜做了无用功,
“咳咳,原来是荣国府二奶奶,失礼失礼,本侯这不是闲着进去麻烦,反正都是吃喝,在哪都一样,”
张瑾瑜眼见着王熙凤容光焕发,气势十足,看样子贾元春封妃的事,还真是长脸,但是皇上和娘娘在此,怎能不注意,赶紧咳嗽几声提醒,
王熙凤还觉得奇怪,洛云侯一段时间不来,怎么显得彬彬有礼了,还在奇怪着走到近前,却见同桌的一位俊俏公子问道;
“你就是荣国府那位管家的二奶奶,王家的闺女,”
话音温润,清脆清楚,好似一个女子问话一般,就是言语也太直接了,男子怎可这样说话,本想呵斥一番,就瞧见洛云侯在那给自己使眼色,莫非此人还有什么来历不成,王熙凤虽然心眼多,可是也猜不到是宫里贵人出来,只能在心底计较一下,笑了笑;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不去内堂赴宴,我这小门小户的,说什么管家不管家的,都是府上老太君抬爱,先管着。”
见着王熙凤回话没问题,张瑾瑜暗自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问话,却要小心了,还好是她,换成另一个人,怕是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眼见着来人回答的滴水不漏,江皇后也来了兴趣,继续问道;
“王家要是小门小户,那京城大户人家也不多了,都说王家女子贤惠有能力,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府上老太君可好?”
话问的随意,
一桌子人也看向这边,尤其是洛云侯,到了此时一言不发,太过反常,这一点让王熙凤瞬间有些警觉,先回了话,
“府上老太君身子骨还硬朗,好得很。”
而后偷偷打量一桌子人,有一个年轻的小厮,还有一个老嬷嬷,公子旁边坐的乃是一位中年员外,气质非凡,同样面生,洛云侯身边管家模样的老叟,有些面熟,细细打量,心下大惊,这不是上次进府时候的“内相”戴公公吗,
他怎么会坐在这,头脑一懵,忽然想到,能让洛云侯和戴公公同时作陪不敢言语的,那只有,心底打着寒颤,再看向自己面前的公子,面容俊俏,皮肤细腻,关键晶莹如玉的一双玉耳,还有耳洞,显然是女扮男装,怪不得身边还坐着一位老嬷嬷,身份呼之欲出,只觉得双腿发软,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心里有些慌张,赶忙想行礼,却有生生忍住,此地百姓众多,知晓不可声张,手里都有些见了汗泽,说是六神无主也不为过。
这样子,显然瞒不过一桌子人,尤其是戴权,微微一笑,刚刚那一眼,显然是认出自己了,
张瑾瑜见到凤姐应该猜出一二,就出言帮衬,
“人那么多,带那么多人来做什么,让他们去门口待着,平儿,搬两个凳子坐下。”
见洛云侯发了话,奶奶神情有些不对劲,平儿虽没看出什么,但知道出了事,转身打发了钱管事去后面等着,自己到邻桌搬了两个凳子过来,靠近那个嬷嬷身后放下,
王熙凤见此,就拉着平儿坐下,
江皇后笑了笑,不愧是王家之女,虽然大呼小叫,没有世家小姐体面,可是人情世故,没人比得上,倒是王家嫡女,可惜了,
“老太君安稳就好,记得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瞧见老太君一眼,这一来而去,竟然有小半年了,元春那丫头,在坤宁宫伺候了好些年,是个孝顺的,如今封贵妃,也是她的造化,可喜可贺!”
江皇后并未隐瞒身份,倒是夸赞了一番,此时,王熙凤哪里还坐得住,赶紧拉着平儿跪下,
“谢陛下和娘娘天恩,民妇有眼无珠,怠慢了陛下和娘娘。”
心中更是埋怨洛云侯,也不提前给府上说一声,竟然带着皇上和娘娘来此吃这些流水宴,简直是荒唐。
刚跪下,就被身边的嬷嬷一手一个,给提了回去,提醒一番;
“人多眼杂,不必如此。”
“是,是民妇失态了。”
王熙凤都如此小心,平儿更是把头低下,不敢动弹,武皇倒是笑了笑,不愧是荣国府管家的人,荣国府二奶奶,在宫里都听到过,难得心思灵巧,但王家之女,三位皇儿不能娶啊,就是因为善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