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军的前锋虽已兵临长安城下,但却没有立刻合围。
长安城周长近六十余里,城池高峻,常人靠蚁附完全无法攻破,这在前文已有赘述。除此之外,长安城外有两丈深三丈宽的壕沟,作为防御敌人的第一道屏障,在城东又有王渠隔绝,这是中宗修建上林苑时,从南山开沟引水,此时也可作为遮蔽,阻挡凉人骑兵在此处纵横。
更为要命的是,长安在城内又有子城,为皇室百官和禁兵居住。即使攻入长安,凉人也不定能立马擒住王允。这又给追求速战的凉军带来了一层阴影。
贾诩对此倒不着急,他原本就没打算硬攻长安。只是和诸部协商之后,次日一早,依旧在四面将长安团团包围。而派张济去攻打槐里,槐里空虚,很快被张济占据,而后张绣领数百轻骑,沿着渭水一路往扶风而去。其间可见无数荒山萋萋,直到一整片化为焦炭的坞堡废墟前,张济稍停脚步。
或许郿坞造的过于伟大,虽然吕布率军在此抢掠一空,但是郿坞是毁不干净的,断壁残垣里,尽是肃杀寂静之气。张济派人寻觅了一番,找到了吕布破堡后填尸的地方,随即在坑前祭拜一番。只短短三个月,这座尸坑已经冒出了片片杂草。
但张绣的任务并不是在此祭拜,他率军继续西行,往西百里,直奔陈仓城下,他向城中射出劝降的箭书,陈仓城的守军多受过董卓恩惠,看到射书,当即投降开城。
等贾诩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八月初七的早上,他收到消息,非常高兴,传令对众人说:“陈仓已下,我们已有了归路了。诸位不要担心后方,只管一心攻城,此次进围长安,我们进可执掌神器,退可回归陇上。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何况前日上天降上征兆,是说我们必能战胜,请诸位不要辜负天意啊!”
军中士气更为大振,于是快速开始对长安的合围。
与高陵城不同,以凉军十四万之众,对长安也不能四面围攻,考虑到城北有藕池,城东有渭水,城西有王渠,这三面都不利骑兵机动,于是军议之后,凉人决定在三面留部分兵力封堵城门,结栅栏防止守军外逃,而后将主要兵力放在城池的南面上。
长安城的南面是一片微微起伏的山原,名叫龙首原,又叫龙首山,传说上古有黑龙自长安樊川蜿蜒北行到渭水饮水,它的行迹化为龙首原。而顾名思义,是这片山原的西端至渭水处突兀而起,势如龙首。长安城坐落在龙首原的北坡,而凉人将大营扎在龙首原的最高处,骑兵沿坡而下,正可所向披靡。
城中的吕布将他们的意图看个分明,在其余三面正在结栅栏的时候,突然开门袭击,随即与筑成栅栏的凉军展开激战。城外一片杀声震天,原本都在城里惴惴不安的市民与王公大臣们颇为不安,遥望杀声传来的地方,心中想象着血战的景象。王允则是急忙批了秋袍上城观看,看了一会,他又面色不变地下来了。大家纷纷猜测着门外大战的成败,可听了一会,厮杀之声不见减弱,反而又愈演愈烈的趋势,这让城中之人愈发畏惧。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戒严了,除去王公与朝官之外,其余人一律不得外出上街,并且若有临时征召,百姓皆不能推辞。可这般紧张的时刻,他们岂会不想知道城外战事的结果呢?于是都搬着梯子,从院墙里望向城墙,希望能够亲眼目睹一二。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城外的厮杀之声终于小下去了,靠近霸城门的百姓们望见城门大开,突出的骑兵们又从城外撤了回来。
这次出击吕布大约带了五百骑兵,本以为留在这里结栅栏的不过是些许杂兵而已,没想到凉人反其道而行之,精兵没有放在龙首原上,反而放在城门前绑结栅栏。这些人战术娴熟,并且由伤好的李傕之弟李应带队,以三重枪阵配合强弩,令吕布除了第一次冲阵外,很快便陷入无处下手的窘境,无法扩大战果。
可他不甘心就此撤军,于是就率骑兵在此处来回盘旋,希望能够调动更多的凉人来围攻他。吕布身骑高大矫健的赤兔马,自己又身穿黑红色的两档铠甲,用白色羽毛点缀铁兜鍪,在城下非常显眼,很多人都猜得他是吕布。果然,周边的凉人抵挡不住擒获敌军主将的诱惑,都往此处靠了过来,而李应又呼喝不住。
阵型一变便露出破绽,吕布抓住这个机会,策马从一个松散的地方冲击过去,那些凉人不料他竟然还敢反冲锋,都吓了一跳,朝着吕布胡乱放箭。吕布的从骑多被射伤,余众散开。吕布身上也中了十余支箭,但因为甲厚,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但这再次导致了吕布阵型又拖长了。鹰鹞都尉盖顺跟在后面,想去支援吕布又不可得,这时候李应抓住机会,提矟上马,单骑与盖顺挑战,盖顺不敢大意,也持矟迎击。两马对冲之际,两人迎锋对刺,第一次却都刺空了。这个时候,两匹马已经贴在一起,李应飞快抽刀,闪电般拍刀拍在盖顺的兜鍪上,把兜鍪打歪了,发髻散开下来,正好遮住了他的面目。李应顺手拽住他的头发,把刀尖捅进他的口中,捣烂了牙齿和舌头,一直贯穿到喉咙,再用力拔出,鲜血顿时从口中汩汩外涌。李应顺利地割取了盖顺的首级,又牵走了他的坐骑。
这给出城的骑军巨大的军心打击,吕布本来杀得兴起,见状不禁在心中大骂,只好又策马突破重围,将众骑团为一团,又杀了回来。凉人们看到吕布来去自如,知道留不下他,也就不去追击了。
王允得知盖顺的死讯,心绪非常沉重,他对随行的人员说道:“我现在这个位置,原本应当是元固兄的,可他去世得早,没能见到董卓身死,只能由我勉强担当重任。可如今我却连他的孩子都没照顾好,九泉之下,他可会怪罪于我吗?”
除去其父的遗泽外,盖顺本人也颇有智名,在泾水之战中负责袭营纵火,功劳不小,故而朝中对他都寄予厚望,命他如荀攸般辅佐吕布,不料第一次出城反击便惨遭横死,百官都为之叹息。
吕布退得仓促,还有十来骑身陷重围,没来得及随他回城,故而都当了俘虏。贾诩命人拷掠,获知了不少城里的情况。他还从俘虏口中得知,今日李应斩首的副将乃是议郎盖勋之子盖顺。于是贾诩对李傕恭喜道:“李兄,令弟如此神勇,想必城中的贼人已经丧胆了。”
李傕满脸自豪之色,口中却还是谦虚:“小胜一场,入不了长安皆是虚名罢了。”
贾诩一笑,随即开始写招降的射书,他觉得趁此机会,应该进一步打击城中的士气,只要城中守军士气跌到谷底,不用硬攻,也能自然落城。
正想着,忽然郭汜手下的军候葛丰进来说,抓到一个俘虏,问贾诩要不要亲自审问。贾诩颇为奇怪,回复说,自己正有要事要忙,没空审问一个城中的守卒。不料葛丰说,不是城中的守卒,而是他们在城西面抓住的,他想穿越栅栏,到长安城里去,结果被斥候们发现了,初步审问一番,他说自己是河东人,所以葛丰觉得事情非同小可,立马来向贾诩郭汜报告。
听闻是从河东来的,军帐中的诸将一下来了精神,贾诩挥手让人赶快把俘虏带上来。这俘虏身穿平民短衣,但是身量却不低,脸上一片血痕,显然刚刚被抽打过。
贾诩见到他,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龙首亲自带兵来了吗?”
这俘虏一愣,随即仰着头回答道:“如此大祸,陈使君不亲自出兵,又怎么能被称为龙首呢?”
贾诩闻言一笑,把他放在一旁,自写劝降信,等写完之后,就把信交给自己的长史,这才转首对葛丰说:“他说的是假话,你立马把他推出门外斩了,不要让他祸乱军心。”
葛丰不知其中深意,他分明觉得抓住这俘虏,乃是好大的功勋,故而才前来求见,孰料贾诩竟说这人是假的。他在营中也不敢违逆,出了营就拉着俘虏去找郭汜,对他进言说:“都说贾校尉敏锐,可却也有糊涂的时候,这明明是并州的使者,怎么就是假的呢?”
郭汜说:“真假有什么所谓,反正不是我们的人,杀了也没什么大碍。”
孰料这个时候,他的长史扈靖上前献计说:“将军难道忘了,贾君在高陵诓骗吕布的计策吗?如今西京仍旧坚守,不过是还相信陈冲能发援兵而已。我们威胁此人,让他到城前说并州已然战败,可不就能骗下城池了吗?”
郭汜闻言大悦,便令葛丰着手办理此事。
葛丰去威胁那俘虏,那俘虏也答应地痛快,于是葛丰率十余骑,护送俘虏到安门之前,让他向城上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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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守卒不知凉人想玩什么花样,都纷纷手持弓弩,到城墙上严阵以待。
这时候,那俘虏大声说:“我乃并州河东郡府兵曹掾卫升,今奉大汉并州牧陈冲之命,特来此向诸君宣告,我并州州府已集结全州壮丁三十万,明日便兵过大河,用武西京,旨在勤王讨贼,不死不休!望诸君多为朝廷尽忠,坚守西京,我身为汉臣,死而无……”
那个“憾”字还没有说出口,身旁的葛丰已知自己办砸此事,气急败坏地用刀柄敲在卫升的嘴上,将卫升的牙齿一连砸碎七八颗,卫升被打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唾沫,本想张口再说,紧接着就被身后的几名骑士乱刀砍死。
但这些都为时已晚,即使卫升只说了一遍,但城上的守卒已大抵听清了,他们沉默片刻,忽而爆炸般高声欢呼,就像压抑了一整个冬天的种子,终于接触到新春的第一滴雨水。欢呼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而身后围城的凉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见此情形,无不面色苍白,掌指无力。
贾诩得知此情形,半日未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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